她低声喃喃:“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在那个斗篷人回头的时候,我怕被发现,就钻入了灌木矮丛里。我捂住耳朵、口鼻,因醉酒而浑身冒汗,我恍惚地以为这是一场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时的唤声把我惊醒。我糊里糊涂地跟着侍女回了院子,进入院子的那一刹那,雨下了起来。我还清晰地记得,兰时与我庆幸,‘娘子,我们运气真不错,才进屋子,那雨便浇别人去了。’”
幽幽月下,徐清圆仰起头,目中波光粼粼。
此时此刻,她明白那不是运气好。那是命运交予她的抉择——要不要去管卫渺的事,要不要回头去园子里找卫渺的尸体,要不要报案,要不要惹祸上身。
她阿爹是前朝大儒,疑似叛国罪无法堪清。她不知阿爹为什么离开,不知阿爹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自己为什么来到长安城……
身处悬崖之上,若见人坠崖,是否应该伸出援手?
晏倾向前一步,他目中的光温润十分。
晏倾声音柔和:“你回去了。你在暴雨中穿过屋舍屏风,走过酣睡的侍女身畔,推开门,走入夜雨中,在园中找到了沾着血迹的匕首。你怕雨水将匕首上的血洗干净,便将匕首带回来。
“你左思右想,在窗前徘徊,疑惑自己的命运,纠结自己的选择。兰时被雷声惊醒,她走过屏风,看到了你拿着匕首站在窗下。你回过头,看到侍女干净又惊恐的眼睛,意识到你必须迈出一步。
“于是你说,‘兰时,我杀人了。’”
晏倾拿出帕子,轻轻擦去徐清圆眼中的水波潋滟。他虚虚搂着她肩,宽大衣摆擦过她冰凉面颊。她仰着头看他,望进他清黑的眼中。
他将那晚她的心情还原得分毫不差,声音温温柔柔。
徐清圆怔了许久,才想起他这样的状态,本不应该碰触她。她面上染霞,向后礼貌地退开一步。
晏倾默然,将擦了一半的帕子递给她,徐清圆低声道谢后接过。
晏倾说:“时至今日,相信你已经发现,梁园也许死过很多同卫渺一样的女郎。没有人像你为卫渺伸冤一样,为她们做主。她们葬身梁园,不见天日,不知因果。徐娘子,她们也许等着你还她们一个真相。”
徐清圆望着晏倾。
她的迷惘在他目光下渐渐消退,心中的雾散开,她找到些前路方向。
她问:“郎君想让我配合郎君查梁园发生过的所有案子吗?郎君以为这些案子都有牵扯吗?郎君想要告诉我什么?”
晏倾从袖中,取出第一本卷宗给她。
这是他从大理寺敕库中找到的有关梁园的第一案,叶诗失踪案。
旧朝与新朝交替之时,梁园中有一位叫叶诗的女郎。
这位女郎,和后面住在梁园中的所有女郎都不太一样。因为她是梁家老夫人妹妹家的小辈,自小和梁丘一样,长在老夫人膝下。
老夫人娘家的孩子都渐渐不在了,老夫人便更加疼爱叶诗,希望叶诗能和梁丘成为佳偶。但彼时梁丘少年风流,俊俏多姿,最得长安女郎们的追逐。听说他有自己喜爱的女子,他从未表示过他是否心仪叶诗。
多年以后,梁丘和叶诗长大了,到了该定亲的时候,双双却都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应下老夫人。
在魏国还没建立、南国当政的时候,前大理寺接到梁家报案,说叶诗和一人私奔,要求大理寺帮忙寻找。
战火连连,一个私奔的不知检点的小女子,死在不知名的旮旯里,也未可知。
从晏倾拿到的卷宗看,梁家为那一次的报案颇费心思,老夫人多次亲临大理寺,哭闹不断。但那个私奔案草草结案,新朝初建,人人忙着迎接新皇帝入长安,没有人关心一个叫叶诗的女子生死。
新朝建后,梁家不入仕,梁园锁门,渐渐消失于众人视线。
从龙成元年到五年,在叶诗私奔案后,梁家又报过三次案。分别是侍女被狗咬死、女郎落湖死、女郎染病死。从龙成三年开始,梁园再无一人报案。
晏倾道:“这便是整个案子的头绪了……因旧朝和新朝交替,很多户籍卷宗丢失,梁园更多的事,便无人知道。这些年,梁园死过多少人,恐怕要劳驾女郎帮忙找出。”
他弯身行礼。
徐清圆侧身躲开。
她将叶诗案的卷宗还给晏倾,咬一下唇:“可是至今没有找到卫渺的尸体……”
她想到梁园中可能还埋着更多的尸体,不觉打了个冷战。
晏倾目光微微闪烁,没有多说尸体的事,而是问徐清圆:“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徐清圆迟疑一下,说:“我怀疑……梁家郎君梁丘。”
她因乱怀疑人而面颊绯红一下,颇为窘迫。而晏倾的目光凝视着她,似在听她的解释,她便大胆分析道:
“梁丘是梁家唯一的郎君。从叶诗案到现在,他应该知道所有事。知情者犯罪,最为寻常。何况他很奇怪,他养什么奇怪的花,日日用自己的血去喂,手腕常年系白布……”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什么白布?”
乱葬岗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声音,徐清圆本就不大的胆子被吓破。她花容失色,小小惊叫一声,不由控制地身子向前一跳,扑入了晏倾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