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1 / 1)

苏木一滞,没吭声,点了点头。

她不会武,在这儿也只是徒添麻烦。便立刻跟着府里的妇孺进了密道。

密道的门关上。本就狭窄的地方,没有东西遮挡,苏木亲眼见到产妇生孩子的场景。

贺家的夫人与姑娘皆不在,也唯有她能说得上话。

望着刺目的血红稳住心神,苏木握着拳头,将发颤的声音压下,“闲杂人等都退开,为稳婆腾地方。生过孩子、有接生经验的来帮忙。”

语罢,半跪在简易的床榻边,握紧少夫人的手,“夫人别怕,贺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已经痛得不甚清醒的人抓住一个东西便用死力,很快苏木的手背上就被掐出了带血指印。

少夫人身旁服侍的丫鬟见状,“郡主,夫人如今疼得厉害,这么抓下去,您的手会受伤的,还是抓奴婢的手吧。”

“无妨,就抓着我吧。”苏木摇头。沈行在不知生死,西夏人攻入月城,外头亦是刀光剑影。她抓着少夫人的手,为了给她一点勇气,也为了让自己清醒,不为杂念所扰。

仍旧不知过了多久,稳婆忽然道:“好啦好啦!孩子胎位正过来了!”

苏木坐在地上,手疼得失去知觉,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了第一个好消息。

第102章 袭城

密道里很暗, 不见天光,分不清昼夜。

幽闭的空间,只有浓重的血腥味。

苏木没有力气, 靠在墙边坐着,勉强分出一丝精神,强撑着关注少夫人的情况。怕自己昏睡过去,右手往左手手腕上重重一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密道的门被打开, 刺眼的光亮照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

一门之隔, 外面站着负伤的贺夫人与贺小姐,里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生了!”

苏木扶着墙,费力站起来。

稳婆手上,甫一出生便带来光明的孩子,发出了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嘹亮,干脆,从狭窄的密道里, 穿过他的祖母与姑姑耳边,传遍硝烟才平的月城。

苏木舔了舔干裂的唇, 笑了。

有人说新生的孩子是希望,果然,没有骗她。

***

少夫人大出血,从密道里抬出去后, 便急忙忙找大夫。

董仲宁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见到苏木,灰扑扑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刀, 血迹未干,顺着微冷的刀锋滴进泥里。

“还好,还好你们没事。”

昨夜后半夜里,有一支西夏兵忽然袭城,早前苏木特意提醒过,他们有所防备,是以应对及时。但他们未料到西夏的目的并不在于攻城。

在城中将士迎战之时,有一小队人马借着混战掩护,乘着夜色,潜入城中,目标直指贺府。

护城军全心放在城墙应战之上,未能分出心思注意到贺府有难,等到察觉之时,急匆匆来救人。

关外御敌的主帅是贺将军,西夏的想法很明显,擒住贺家家眷,以其家中妻儿相逼,届时前线必然军心大乱。

苏木神色一冷,“他们是以何种方法进入月城?”

其实不必再问,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一队士兵径直闯进云府,里外三层,将一座偌大的府宅围得水泄不通。

宽阔敞亮的前厅里,云家的人跪了一地,乌压压一片,皆缩着脑袋不敢抬头,战战兢兢挨在一起。

苏木站在李将军身边,冷眼看着一身绛紫,通身显着富贵的云图。他跪在正中央,身子佝偻着,一身肥肉不停地颤抖。

“我,我当真不知道他们是西夏的间谍。”云图战战兢兢地抓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我以为,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商人。我要是知道,哪怕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会将人带进城。”

云家子嗣众多,分家之后,原本的产业被全部瓜分。云图作为嫡长子,虽分得了最大的一笔财产,可这一点财产比起云家从前的滔天富贵,不过尔尔。

他见惯了云家以前的盛景,再对比自己如今的境况,心中生出许多不平衡来。由奢入俭难,他并不满足于手里的这点财产。老爷子手上虽握着块价值连城的牌子,但从未表明有意交给谁。云图知道父亲觉得自己成不了大器,心中亦有不服,便一直憋着一股气,想做出一番大事业,足以让老爷子心甘情愿将牌子给他。

前线战事紧急,十三城纷纷戒严,禁止所有人出入,这种情况下,除了军方的物资运输,所有的商贸交通全部被断绝。城中人心惶惶,皆担心战火烧过来,不停地囤积东西。城中物品紧缺,连带着价格也一并水涨船高。

云图看中了这个机会。战事虽让人惶恐,但若胆子大,也同样能趁此混乱,发一大笔横财。

恰好有一位西夏的商人,几经辗转寻到他,说手中有一批炭要出手。

煤炭本就由朝廷管制,何况如今还是寒冷时候,城中的柴炭需求量远远大于供给。云图动了心思。

这名商人由他交好的生意伙伴引荐,他便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加之他常年在十三城来往做生意,手上也并非全然干干净净,偶尔倒卖私盐私铁,十分清楚有哪些能偷偷出入,却未被护城军发现的地方。

昨夜,原本是他与西夏商人商量好的交货时间。等到他发现西夏人攻城,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着急忙慌地跑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命,被及时反应过来的护城军抓住。

“你以为?”李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身上的杀戮气极重,手中半人高的大刀拍在桌上,震得在场之人纷纷心惊胆战,“十三城早已出过布告,城外之人不得入城。难不成你大字不识得,看不懂?”

“我,草民,草民实在是无心啊。”云图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养得挺细致的肉,磕得青紫一片。死到临头了,才终于知道害怕。

“无心?你可知这无心险些酿成什么大错!”李将军拍桌起身,生得本就凶狠,现下因震怒,越发可怖,“将云图收押!择日处斩!”

此令一出,场中大半女眷,半是被李将军吓的,半是害怕,纷纷啼哭起来。

见李将军离开,苏木抬腿跟着往外走,却被人叫住。

“司徒苏木!”

苏木回过头,看见那齐齐跪下来的女眷中,云秀猩红着一双眼站在中间,直直看着她。

“有事?”苏木歪歪头。

只一个动作,挑起云秀心里旺盛的大火,她愤而道:“你住在我们云家,也是云家给你找的大夫,靖远侯亦是我们云家的人,你欠我们云家的,不能见死不救!”

闻言,连李将军的脚步也一并顿住。

他自然不会放过云图,可苏木是天家宗女,与皇上是自小长大的关系,又与靖远侯关系匪浅。虽无官职,但她若要执意保下云图,于他们而言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就是不救,怎么了。”苏木淡淡回望过去,理直气壮,“靖远侯是云家的外甥,我又不是,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是皇家人,即便平日的行为随便了些,可终究有皇家人的气势,站在那里,语气平淡,却让人胆寒。

云秀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只知道表哥将她千娇万宠,以为她除了出身高贵一些,别的未必比得上自己。可如今竟被苏木看得腿脚发软。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世道,没有爹比没有娘更要举步维艰,云图一死,她在云家便从嫡孙女变得人人可践踏。单是想想,便足以让她不甘。她不想变成这样。

云秀咬咬牙,提着裙摆走到苏木面前,然后跪下来,抓住她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算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父亲,我往后,往后再也不与你争表哥了,让给你,都让给你好不好,只求你能救我父亲一命。”

苏木眨了一下眼,往后倒退两步,神色冷淡地将自己的裙角拽回来,顺手掸了掸,“你不与我争?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原本就是我的,你连让的资格都没有。”

一字一句,好像一把利刃插在云秀的心口。众目睽睽之下,她好似被人剥光了衣服,羞辱不堪。可为了父亲的命,她将声音再度低下,“我爹,我爹只是受人蒙骗,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杀他,他是我爹,你们不能杀他。”

从进到云府开始,苏木一直表现得很冷淡,仿佛就是来看热闹的。直到听见那一声无辜,她忽然冷笑出声,“无辜?你爹是无辜的,他若叫无辜,那昨夜因此而战死的将士又叫什么?罪有应得吗?凭什么你爹的命就叫命,战死的将士就不叫命了?”

“前线!”她用力掰着云秀的下巴扭到西北关外的方向,遥遥指着,“就在你爹想着发国难财的时候,贺将军他们,仍旧生死未卜!你们倒好,将士们用命堵着西夏人踏过来的铁蹄,你们转头就接人进来。你的爹是爹,别人家中难道没有亲人等他回家吗?昨个夜里贺家少夫人与她腹中孩子险些就死了。你应当知道贺将军在哪儿,他在关外,妻儿皆未顾得上,就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保护你们这群白眼狼!”

因情绪激动,苏木的脸涨得通红,她一字一顿,“他们凭什么为你们死啊?你们有哪一点值得他们拼死保护?前线死的,昨夜死的,任何一条命都比你爹这条值钱。”

云秀傻愣愣地看着她,颓然往后一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木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火,转头,看见大厅之外,徐步而来的老爷子。

两人对视,苏木木着脸错开眼。

云秀好像又见到了希望,连滚带爬地爬到老爷子脚边,苦苦哀求,“祖父,求祖父救救父亲……”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亲孙女,于心不忍,重重叹过一口气,狠下心道:“按照北豊律法,通敌叛国应当诛九族,如今圣上愿意网开一面,只降罪云图一人,你们若是再求情,我只好当你们愿与兄弟同担罪责。”

如今正是用人时,云家是西北一富,对西北了如指掌,城中贸易仍旧需要云家协助。法不容情,但特殊时期却要通变。

老爷子如鹰一般的目光扫过他的子孙,“反正我一把年纪,也活够了。”

这话说完,厅内所有人纷纷摇头,仿佛避开瘟疫一般,手忙脚乱地离云图远远的。就连云夫人,也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捂住女儿的嘴,将她往回拽,唯恐她这女儿说错话,害得大家要一起陪葬。

没人想死,都想活着。

第103章 重星

处理过云家的事情, 众人才算歇了一口气,却又有了新的麻烦。

李将军拿着日晷城急送来的信,一脸严肃, “日晷城乱了。”

“怎么了?”董仲宁问道。

日晷城原是贺将军在守,他领兵出关后,守城之职便交接给了手下副将,城中还有自灏川借调来的十万大军。

“两边的人不知因何起了冲突,加上老贺与少帅他们生死未卜, 城中士兵也开始乱了阵脚, 怕——”李将军停下,注意苏木的脸色。

“李将军只管说,不必顾忌我。”苏木只是陪贺夫人来府衙打听消息, 一直坐在旁边,也不插话,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怕这一次也一如七年前鸿谷关一般,任城内将士自生自灭。”

十三城的将士有多半是西北长大的人,或多或少,经历过, 或是知道那一场仗。西北的人对朝廷没有信心,如今大军被困狼牙隘, 副将管不住底下人心惶惶。

日晷城是北豊的第一道防线,绝不能乱。

李将军沉吟一会儿,道:“看来我要亲自去日晷城坐镇。”

他与贺将军皆是沈知旧部,同等军衔, 日晷城的将士怎么也会听他两句话。

苏木一直靠着椅背,整个人几乎是窝在硬邦邦又硌人的椅子上,无意识地拨着绷带的带子。眼睛低着,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道:“我去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纷纷看向她。

“苏木,我明白你是担心靖远侯,但你即便去了,也帮不上忙。”董仲宁没敢说出后面半句话。

——说不定还会给人添麻烦。

“我可以帮忙,”苏木站起身,目光不避不让,直视李将军,“若要稳定军心,我比李将军更合适。”

“你怎么会比……”董仲宁话说到一半,被苏木打断。

“将军放心,我要去日晷城,绝非为了靖远侯。也并不是任性,不顾大局。”苏木认认真真分析,“我姓司徒,北豊的郡主,我与将士同在前线,就是一剂定心剂。”

鸿谷关让许多将士对朝廷心灰意冷,皇室骄奢淫逸,在上饶歌舞升平,却让他们在外卖命。苏木能确定,甚至会有不少人并不情愿再为北豊而战,否则也不至于军心大乱到需要留据后方的李将军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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