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卫章一边劝,一边往她的面前捞羊肉,又低声埋怨:“你这是何苦?当个院判就如此卖命,若是给你个院令,你不得把家门口朝哪边开都忘了?”
“嗯嗯~”姚夫人一边吃一边摇头,待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方笑道:“哪能呢。这不是还有将军你在呢吗?就算是我忘了,你也会把我带回家的嘛。”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叹了口气:“你呀!”
一声叹息里是满满的宠溺,万般不舍,又无可奈何,只是一味的迁就,只图她此时的展颜一笑。
这两天卫章时常在想,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这样。他自幼失怙,祖父对自己教导极其严格,后来十四岁入了军营,几乎是从最底层做起,训练,剿匪,杀敌。
在他的生命里不能说都是腥风血雨,但却跟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之类毫不相干。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对着一个女子,心里只有扯不尽的柔情,诉不完的爱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在她的面前,只愿她能开心快乐。
“慢点吃。”看着她自己捞了一块豆腐,斯哈斯哈的吹热气,卫将军又忍不住皱眉,“你都忙什么了?连饭都顾不上吃?”
姚燕语神秘一笑,端起旁边的菊花茶喝了一口,低声说道:“大事。”
“大事?你这能有什么大事?”在卫将军看来,除非敌国来犯边境战乱,天下就没什么大事儿。
“一件做成之后,可以名垂青史,功在千秋的大事。”
卫章认真的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问:“你这能跟我细说说吗?”怎么听着这么没底呢?当然,后面这句卫将军不敢正面质疑,只能从肚子里腹诽了一下。
姚燕语又吃了两片白菜,喝了两口茶,然后拿过帕子抹了下嘴巴,起身去拿过自己死忙活了一天的那几张纸过来,卫将军很配合的把面前的杯盘都推到一边。
“喏,你看。”姚燕语指着纸上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对卫将军侃侃而谈。
卫章一开始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只觉得头疼,但听姚燕语有条有理的一番神侃下来,忽然觉得他的夫人正在想的这件事没准儿真的可以名垂千古功在千秋!
姚燕语说完之后,看着卫章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写的那几张纸看,一时间便有些心虚,忙把她的劳动成果收起来,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了些?皇上怕也不会准。不过我还是想去做。”
卫章抬头看着她,烛光朦胧,给她清丽端方的面容笼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算了,不说了。”姚燕语看他这样,一时间心里的那股豪气也散了几分,把那几张纸收起来,重新坐回来吃东西。
“我觉得你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乃是福泽万千子民的事情。做好了真的是功在千秋。只是……这有多难,你想过没?”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不难?捧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在家混吃等死也不容易啊!还得整天跟内宅的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担心生不出儿子,生出儿子又怕养不活。实在不行还得给丈夫纳妾,还得替妾氏养儿子!一个不小心小命儿都得丢了。”
“我不是苏玉平。”卫章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绝不会让你过那种日子。”
“其实都一样,定北侯府还算是好的呢。我敢说,在这云都城里,还有比他们更不堪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罢了。”姚燕语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姚凤歌。那么聪明美丽的一个人,出身也不差,如今怎样?若不是娘家的兄弟姐妹扶持着,再有个能干的老爹给撑腰,早就化成灰了。
像这些女子,一生碌碌无为,也不一定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而自己,如今什么都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这些事情虽然难做,总也还是行善积德的事情,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其实姚燕语想的跟卫章还真的不一样。卫章所谓的不好做,是真的担心姚燕语的安危。
她要在各省设立医药司,以朝廷的名义对药行进行监督,那就摆明了跟天下药行过不去。若是那些凭着良心做买卖的药商还好说,他们不至于以假乱真,以次充好,也就不怕什么监督。但所谓无商不奸,凭谁好好地做着生意,也不愿有人给自己套个紧箍咒。
当然,如果这医药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好说。可以姚燕语的性子,那种事情又绝对不会容忍。如此就很难说那些人不会狗急跳墙,使出一些极端手段。
他卫章自然不怕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他的小心肝去冒天下之大风险的事情,卫将军想都不敢想。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事,屋子里安静下来。蜡烛安静的燃烧着,一滴滴烛泪缓缓的留下来,在黄铜铸就的莲花式烛台上结出累累的珊瑚珠子。
最终还是姚燕语打破了沉静:“这事儿我还没计划好呢。等回头再理一理,弄出个章程来你再帮我参详参详。”
卫章始终是说不出阻止她的话来,他知道不让她去做这件事情就跟不让自己上战场一样,她会抑郁成病,一蹶不振。他不要她那样,那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他喜欢的她。
于是,卫章微笑着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好,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嗯,只要你不怪我不够贤良淑德,不怪我不顾家,就好了。”
“怎么会?”卫章微笑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手指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揉捏,“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吗?”
“饱了。”姚燕语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肚子,一张清秀的脸庞皱成了包子:“好像吃撑了。”
“外边下雪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下雪了?!”姚燕语惊讶的问。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你看你都忙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在卫章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这会儿已经有二指厚了。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窸窸窣窣的雪粒子细碎又密实,在廊檐下安静的站着,果然能听见簌簌的落雪之声。
宛如春蚕吐丝,又宛如麦田抽穗。姚燕语看着被灯光照凉的一片雪色,心里生出无限的希望。
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个人不做马车也不骑马,而是手牵着手踏雪而行。
姚燕语说传说中有一种功夫叫踏雪无痕,不知道将军会不会?
卫章轻笑,牵着姚燕语的手奔跑,几十步之后他的身体便离开了地面,辗转在街道两边,借力使力,偶尔以足尖点一下旁边的墙壁便可除去一丈有余,地面上的雪却没碰到一下,是真正的踏雪无痕。
从国医馆一直跑回去,姚燕语不但没觉得冷,身上反而微微出了点汗。
三日后,姚燕语把那份乱糟糟的思路整理成章,又细细的斟酌着措辞,写了一份五千多字的奏折,在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候递了上去。
恰好当时皇上没有要紧的事情,便随手打开看了一遍。看完后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姚燕语立在一侧也不好说告退,只得安下心来等着。
倒是旁边侍立的恒郡王悄悄地看了一眼面色略带紧张的姚燕语,又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皇上,上前一步躬身问:“父皇若是没什么吩咐,儿臣先请告退。”
皇上却举起手来,把姚燕语的奏折递给了恒郡王:“你看看。”
恒郡王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姚燕语,上前去双手将奏折接过,展开后从头到尾细致的看了一遍。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姚院判的思路可谓妙不可言,而这番事业若真的要做又可谓繁琐冗杂,且一不小心便会把药行的人都得罪尽了!实在是……太大胆了。”
皇上便问姚燕语:“连恒郡王都说你这想法太大胆了。姚燕语,你就不怕把天下药商都得罪了?”
“回皇上,若说得罪,也只是得罪那些黑心药商。至于有仁善之举的药商,应该是巴不得朝廷能这样。”姚燕语躬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