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绰看累了,倚在宽敞的椅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正想叫门外值夜的小厮给自己买碗馄饨来填填肚子,就听门外响起‘咚咚’的击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幽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裴绰睁开眼,从椅子上坐起身,他被鼓声吵的心烦,喊问外面的小厮:“怎么回事,何人在击鼓?”
小厮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回来:“禀大人,是…是个姑娘。”
“女的?”裴绰眉心更紧:“大半夜跑来闹什么事,问问是哪家的,着辆车送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来。”
小厮听了跑出去,裴绰在屋内坐了许久,仍听不到鼓声停,他本就疲累,想休息一刻钟,如今全被扰乱,他心中又烦又燥甚至还有怒意。
小厮又从门外匆匆跑回来,身穿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半边:“大人,那姑娘不肯走,一定要见您。”
裴绰烦的厉害,瞧着堂下的小厮,心骂外面的看守无用,只得大手一挥,让小厮将门外击鼓的人领进来。
小厮从外领进来一个周身湿透的女子,裴绰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眯眼打量走进来的窈窕身影,顺便告诉值夜的小厮给他烹盏热茶来。
孟静婉看着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她四处辗转托人打听多日,终于打听到这位从京城来的新郡守,今夜在府衙值夜。
雨水将她绾起的青丝打湿的透彻,有水滴顺着她黏在鬓侧的发丝滴落,从面颊滑落,她抬手抹去面上的雨水,望着几步之远,一言不发的裴绰,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大人,民女有冤屈要申。”
裴绰目光上上下下从女子身上扫过,一身淡色的印花裙子,这料子早几年前在京中便不流行了,脚上穿着一双已经磨得发白的布鞋,她应是走路而来,鞋上和裙摆沾了泥泞,在裴绰这般挑剔的人眼中,女子的这一身打扮可谓是一无是处。
他听见女子的声音,目光缓缓向上,从她不着粉黛的面上扫过,心想也就这张脸和这把嗓子还算过得去。
裴绰已有些疲惫,竟她这般一闹,反倒精神了些,他开口,语调略有低冷:“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孟静婉闻言低了低头:“民女知道…民女也是迫不得已,才深夜冒昧前来,还望大人恕罪。”
人既已召了进来,裴绰也懒得再撵出去,开口问:“说说吧,什么事。”
裴绰话音方落,却见原本站在身前的女子,猛然跪了下去,他瞧着,不禁眯了眯眼。
“大人,臣女的父亲半月前被派往外地办差,前日刚刚归家便被府兵抓走了,说臣女的父亲贪赃枉法,要被处以死刑。还望大人明鉴,家父一生清廉,别说贪污数十万两白银,就是连公家的一粒米都没有拿过。”
“家父已经被抓去狱中两日,家父年迈,臣女恐狱卒会对家父动刑…臣女着实是走投无路,才深夜前来打扰您,还望大人恕罪,请您能彻查此事,还家父一个公道。”孟静婉说罢,跪在堂下朝裴绰俯身叩首。
裴绰听见碰撞在青石砖上的种种响声,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诚言讲,单看女子这一身打扮,他是当真没想到她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他原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村妇,深夜跑过来胡闹。
如今听了她的话,才知当真是要紧事,也是难为一个姑娘家家,敢深夜独自跑来找他,也算是有勇气的。
裴绰想了想先对孟静婉说:“先别跪着了,算你幸运,我今晚上留在这值夜让你遇着了,那边,”他说着指向一旁的椅子:“你坐着慢慢说。”
孟静婉闻言,感激的对裴绰道谢,她从地上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小厮烹好了茶,从外送进来。
裴绰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对正欲退下的小厮道:“给她也上一杯。”
小厮闻言一愣,接着连忙退下去。
“令尊是…”裴绰望着孟静婉问。
孟静婉闻言连忙答:“平织县县录事—孟敬国。”
裴绰原本还算好看的面色,在听到孟静婉口中这三个字时,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大名鼎鼎”的孟敬国他怎会不知晓,岭南是这些年贪墨的重灾区,他在来岭南任职前,就已派心腹来此处调查,岭南的几个“巨贪”之中,最最让裴绰意外的就是县录事孟敬国。
区区一个县录事,这样的小官都能贪墨数十万量,更别说上面的官员。
岭南积贫积弱,百姓的日子一日不如一年,并非此处是穷山恶水,岭南盛产茶叶,远销国中各郡,原本该是富庶的地方,可现今百姓贫穷至此,皆是因为这一个个不作为的贪官,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满眼利益,毫无人性,慈悲可言。
裴绰暗下将岭南的情况调查的差不多,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些个贪官,他必得一一杀了,以儆效尤,看看日后谁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贪墨。
裴绰的脸冷下来,他盯视着孟静婉,不禁冷笑一声:“孟敬国?”
孟静婉也能明显察觉到裴绰忽然改变的面色,她心上稍有颤抖,依言点头。
“你当本官是傻子吗!”裴绰看着孟静婉,猛地抬手狠狠一拍桌子。
孟静婉一惊,她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在案前跪下,她不明白,裴绰为何变化会这般大,她更是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反而连累狱中的父亲。
“孟敬国做了什么事,你是他的女儿会不知情?他畏罪潜逃被逋,罪加一等,你不必枉费心机来本官着颠倒是非黑白,本官不是傻子,你以为你穿上这一身衣裳,装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吗?”
裴绰接连的骂,只把堂下的孟静婉说得发晕,她父亲何时反过去,又何时畏罪潜逃,她父亲分明是被冤枉的。
“大人…”孟静婉刚一开口就被裴绰打断。
裴绰怒极,自己浪费着看案卷的时间,听一个女子在他面前编故事,偏他方才还生生被她的模样骗住:“滚出去,别逼本官让人将你丢出去。”
孟静婉咬了咬牙,选择继续开口:“大人,您可愿听臣女解释,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父亲怎么会贪墨,更谈不上畏罪潜逃…”
裴绰已不欲理孟静婉在耳边聒噪,他正欲开口喊人,忽觉脑海发晕,一股异样从身-下涌上,势头凶猛。
裴绰方察觉到不对,却已为时已晚,他目光落向那盏茶,确定自己今日是被人算计了,他忽然扬手将其打翻,茶盏从案上滚落,摔碎在地,里面微烫的茶水悉数洒到孟静婉身上。
裴绰与支撑着从椅子上起身,却周身燥-热无力,他方站起来又重重的摔了回去。
孟静婉被烫的下意识的惊叫一声,她眼见裴绰情状不对,以为他是犯了什么病症,她也顾不得自己,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裴绰身旁。
她看着他满额豆大的汗,连忙抽了身侧的帕子替他擦拭,她看着裴绰红得骇人的脸,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那滚烫滚烫的温度似乎足可以将她融化。
孟静婉惊了一下,连忙撤回手,却是下一瞬,她悬空的手腕被大力禁锢住,她来不及挣扎,转眼间的天旋地转,她被人猛地按在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