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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接口道:“永琪文武双全,行事妥帖周全,是个难得的人才。”

皇帝感慨不已:“是。永琪是很好,唯一所缺的只是一个嫡出的身份.因此朕更对永璂寄予厚望,希望他可以有永琪的天分与勤学,哪怕有一半也好。”

如懿哽咽难言,一口气抵在喉间,上不得,下不来。永琪固然是她的骄傲与心血,永瑾也是她十月怀胎一朝痛楚所得的瑰宝。她极力平复着心绪,道:“皇上所言,自然是对永起有无限指望。臣妾想着,哪怕他不能担负皇上心中的重托,若是能以一已之力成为朝廷的栋梁,尽辅佐之力,也是好的。”

正说话间,容珮端了药进来,一见皇帝在此,忙行礼问安,皇帝道:“汤药搁下,出去吧。”

容珮急忙退出,如懿端起汤药,轻轻吹着,细心喂到永璂唇边。药汁顺着他的口落至咽喉,并无呕吐的迹象。如懿稍稍心安,拿绢子擦拭了永瑾唇边药迹,复又一点一点喂进。

皇帝看她无微不至,也不觉有几分心软,然而见永璂这般病弱,不觉又蹙眉:“朕对你的儿子也算是悉心教导,这些日子来都亲自带在身边。可惜这孩子天资有限,永琏和永琮在时……”

如懿硬生生忍着气喂着汤药,听得心头如刀铰一般,实在忍无可忍,“臣妾的儿子?皇上,天资有别,永瑾或许不如旁人,臣妾也无话可说,总之是辜负了您的心意。来日他若好,自然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便是不好,又能只把他归于乌拉那拉氏么?”

皇帝听她口气冷硬,丝毫不肯服软婉转,也不觉有气,“永琏和永琮的好,自然是有孝贤皇后谆谆教导,费尽心力。”

如懿见一碗汤药喂到了底,那乌沉沉的药汁,搅起了底下的残渣,泛着辛苦的气息。她的口舌里全是这种辛辣苦涩,便跪下道:“永璂不好,皇上大可看作是臣妾无德无能,既非大家出身,也无德容言功的修养。可永璂到底是您的儿子,纵有不是,何必人前贬低,又是在他饱受惊吓的时候。若您能好好安慰他几句,全了父子之情,孩子也不致惊吓委屈到如此地步。”

皇帝默然片刻,“永璂被挟持,朕何尝不心疼?可当着人前,他这般无用,朕如何不寒心?”

如懿绷在面上的笑意渺漫如烟云,带着蒙蒙的雨气,“臣妾才真真是寒心!永璂不过九岁,还是懵懂稚子。于您心中,到底是孩子的平安康健要紧,还是人前的颜面要紧?是舐犊情深要紧,还是君臣颜面要紧?”她戚然落泪,逼视着他,并无退却之意,“皇上,臣妾有时候真的不懂,您心中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目光如剑,朗朗然掷地有声,“朕要的不仅是一个皇子,更是帝国的继承者。”他的面上闪过一丝痛心与焦灼,“有能者非嫡出,嫡出者力不及,朕如何能不忧心忡忡!”他静了片刻,冷冷道,“皇后,朕让你静心思过,看来你还是未曾改了自己这等疾言厉色的过错。”

一颗狂跳至错乱的心静静定了下来,如懿叩首,“皇上,臣妾知错。但臣妾一直以为,臣妾的直言是皇上所在意的。夫妻君臣,无不可直言。”

皇帝无声垂下眼险,投出两弯深青色的阴影,“皇后,朕是皇帝!”

如懿沉静相对,“皇上,您是人父,也是人夫!”

“放肆!”他的呵斥声是累累的磐石,滚滚坠下,“别以为你是皇后!皇后也是奴才,你们都是朕的奴才!别妄想干涉朕,动摇朕!”

是什么东西,被无声地碾得粉碎。心中纠结的爱怨痴嗔,伴着一声复一声的刻漏。从心上残忍地镇压,再无重圆的可能。

她唇角挑起一丝冷笑,干涸的眼底有冷焰跳跃,“皇上说得真好!金玉良言,臣妾受教了!”

皇帝盯着她,似乎要迫到她的眼底心内,“有两句话,朕好好教了你。你牢牢记住。一句是凡事三思。你今日在这个位置,就是朕的皇后。皇后是朕的女人,也不过是后宫一个品衔官位,和前朝的文臣武将没什么区别。孔夫子云‘吾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要常思己过,知道自己的分寸。朕再教你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两个字,‘顺服’,你是皇后,你顺服则是嫔妃顺服。朕立你为皇后,便是要你做后宫的表率,天下女子的表率。”

他说罢,再不顾如懿,拂袖离去。唯余她跪在坚冷的地上,寒意浸浸,蚀骨灭身。

直至木兰秋狝回宫,直至永璂病愈,复被送至海兰身边养育,直至如懿再度避世于翊坤宫中,她没有再与皇帝有一言的交集。心里反反复复念着的,是从前读过的一句诗,“与我偕老,老使我怨”。年少时未曾期许过的,连失望时也未曾想过,原来他是这样自负,自负至凉薄的人。

恂嫔的死也无人再提起,迅速湮没于秋狝后盛宴举杯的欢浪里。左右她的生与死都逃不开紫禁城重重红墙的禁锢,依旧按着恂嫔的名位,草草下葬。

那仿佛也是她日后的收梢,永远看不见光明的尾巴。

偶尔的安慰是,在秋狝回銮的途中,遥遥望见凌云彻的背影,如远山巍峨,心里便定了又定。还好,还有他在。

并无说话的机会,也不欲在此点眼。凌云彻虽然救了他们母子,可皇帝并不那么喜欢,赏赐归赏赐,却连一句安慰褒奖的话也没有。可不是,谁喜欢用旁人的英勇气概来彰显自己的自私凉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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