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铁笼外几位驯马师束手无策,唯独永珹取了甘草喂食马儿,甚是得心应手,眼中不觉多了一位狐疑神色。当下也不多言,只是说笑取乐。
当夜皇帝便不愿召幸别的嫔妃,而是独自来到翊坤宫与如懿相守。红烛摇曳,皇帝睡梦中的神色并不安宁,如懿侧卧他怀中,看他眉心深锁,呓语不断,隐隐心惊,亦不能入梦,只听着夜半小雨淅淅沥沥叩响窗棂。良久,雨声越繁,打在飞檐琉璃瓦上,打在中庭阔大的芭蕉叶上,打在几欲被秋风吹得萎谢的花瓣上,声声清越。
心潮起伏间,又是风露微凉的时节啊。
夜色浓不可破,皇帝从梦中惊坐起,带着满身湿漉漉的冰凉的汗水,疾呼道:“来人!来人!”
即刻有守夜的宫人闻声上前叩门,如懿忙忙坐起身来,按住皇帝的手心,向外道:“没什么事!退下吧!”
九月初的雨夜,已有些微凉,晚风透过霞影绛纱糊的窗微微吹了进来,翡翠银光冷画屏在一双红柱微光下,闪烁着明灭的光。如懿取过床边的氅衣披在皇帝身上,又起身递了一盏热茶在皇帝手中,柔声关切:“皇上又梦魇了么?”
皇帝将盏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仿佛攫取了茶水中的温热,才能稍稍安神。“如懿,朕虽然君临天下,可是午夜梦回,每每梦见自己年少时无人问津的孤独与悲苦。朕的生母早逝,皇阿玛又嫌弃朕的出身,少有问津。哪怕朕今日富有四海,一人独处时,也总害怕自己会回到年少时一无所有的日子。”
如懿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怎么会?皇上有臣妾,有皇额娘,有那么多嫔妃、皇子和公主,怎么会一无所有?”
皇帝的神色无助而惶惑,仿佛被雨露沾湿的秋叶,薄而脆枯。“朕有皇额娘,可她是太后,不是朕的亲额娘。朕有那么多嫔妃,可是她们在朕身边,为了荣宠,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甚至为了太后,有几个人是真心为朕?朕的儿子们一天天长大,朕在他们心里,不仅是父亲,是君王,更是他们虎视眈眈的宝座上碍着他们一步登天的人。至于朕的女人,朕疼她们爱她们,可若有一天朕要为了自己的江山舍出她们的情爱与姻缘时,她们会不会怨恨朕?父女一场,若落得她们的怨怼,朕又于心何安?”
翠竹窗栊下,茜红纱影影绰绰。如懿心下微凉,仿佛斜风细雨也飘到了自己心上。“那么臣妾呢?皇上如何看臣妾?”
皇帝的声音有些疲倦,闭目道:“如懿,你有没有算计过朕?有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