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取来自己高清摄像头所录的视频,调至汪家。以前他的注意力聚集在汪建国身上,寻找其破绽,忽略了对其他人的观察。这一次调整了重心,将注意力集中到汪远铭身上。看第二遍时,他注意到一个异常点:汪远铭单手提着菜篮回家,放在客厅,随后由张小舒提菜篮进厨房。汪远铭提菜篮非常轻松,而张小舒是双手提起菜篮,身体朝左倾,显得菜篮很重。
侯大利在白纸上记下“汪远铭力量大”,并加上两个着重符号。
在此条上方,还有另外一条记录加上了着重符号:凶手在床边放了一个板凳,应该是碎尸时休息所用。
记下这三条后,侯大利如猎人见到了隐匿很深的猎物,有些兴奋。他稍稍休息,做了几段小时候课间眼保健操的动作,又调出第二次前往汪家时所录的视频。
这一次视频是在报刊栏前录制的。镜头里,汪建国不慌不忙地回答问题,没有破绽。侯大利目光无意间越过汪建国,看向报栏。
江州学院在搞院庆,在报栏里贴有大红色的“江州学院英雄榜”,介绍五十年间为学院做出重要贡献的教师。其中一张英雄榜上的相片分明就是汪远铭。而在当天面对面时,除了汪建国以外的信息经过眼睛后并没有引起反应,今天调整思路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报纸上的汪远铭头像。
视频很清晰,由于角度不同,很难看清楚具体内容。侯大利干脆下楼,开车直奔江州学院家属院。夜十一点,家属院内安静祥和,偶尔出现的行人都脚步轻缓。侯大利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让自己与整个环境相协调。
报栏依然有“江州学院英雄榜”,汪远铭排在英雄榜的第三位,处于第一排的位置上。正因为排名高,位于侯大利胸口的摄像头才能拍到他的头像。
借着路灯,侯大利站在报栏处细读汪远铭的英雄事迹。刚读了一分钟,他就意识到自己当初错过了多么重要的线索。
“汪远铭来到秦阳农村以后,不在意最年轻右派的特殊身份,积极投入生产队工作,多次被公社评为劳动积极分子。他获得了公社上下的信任,担任生猪饲养和宰杀工作,成为远近闻名的现代庖丁。”
这一段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人们汪远铭有屠宰经验。侯大利一直将“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视为办案的基础,由于汪远铭年满八十二岁,没有纳入侦查视线,如此重要的线索居然就在眼前滑过,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汪远铭不仅成为庖丁,还成为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甚至还是当地有名的接生婆,凡是遇到难产妇女,社员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都会来找汪远铭。”
这一段话,变相指明汪远铭懂得医学知识,利用安眠药就顺理成章,懂得使用蓖麻毒素也很正常。
“汪远铭回到学院后,拿起放下多年的书本,重新走上讲堂。他是山南大学数学专业毕业生,原本回到讲台上讲授数学,接到筹建理化实验室的任务后,没有讲条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新任务。经过近四十年奋斗,我院理化实验室成为全省最先进的实验室。”
这一段话,说明汪远铭有很强的组织领导能力以及动手能力。
“退休以后,汪远铭被返聘回学院,直到七十岁才正式离开工作岗位。退休以后,仍然发挥余热,参加了学校老年合唱团和老年长跑队,年过八十,仍然活跃在学校舞台上。”短短的一则英雄事迹,在侯大利眼中,似乎专门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
在碎尸案发生之初,之所以没有把七十岁以上老年人纳入侦查视线,是碎尸、抛尸和悬挂头颅需要体力。整个现场只有一种模糊脚印,虽然模糊脚印没法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却透露出凶手现场只有一个男性。在抛尸现场,尸块分布极有规则,显示抛尸大概率也是一个人完成。正因为有这个判断,所以侯大利这才集中精力在中年男人身上。
如今转变思路,把老年男人也纳入侦查视线,顿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各种被忽略的与汪远铭有关的线索纷纷涌现。
以前的阻碍是汪建国具有绝对可靠的不在场证据,汪远铭年满八十二岁,案件在此就无法推进。如果汪远铭是凶手,那么一切迎刃而解。汪建国策划,汪远铭实施,父子俩配合,天衣无缝。
侯大利打开手机相机,拍下荣誉榜上的资料。
找到凶手的尾巴,距离抓到凶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证据无法闭合,事情也很麻烦,甚至有可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思考良久,侯大利准备离开,从楼房外小道走上小公路时,迎面遇到三个人。
学院正在大规模搞院庆,为了增加喜庆的气氛,大规模安装了led灯,光线由暖光变成了冷光,省电的同时也提高了亮度。侯大利和汪建国迎面相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汪建国右手放在胸前,迅速摆了摆。侯大利看懂了这个手势,明白汪建国不想让女儿再想起以前的事来,便没有主动招呼。
汪建国停下脚步,如老熟人一般,道:“哟,好久不见了。”
侯大利道:“晚上还要锻炼啊,我得向你学习,肚子都长肥肉了。”
汪建国回头对张小舒道:“你们先回家,我聊几句再上去。”
汪欣桐一直没有与侯大利见过面,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张小舒见过侯大利,只是微微点头,便和汪欣桐一起上楼。
汪欣桐和张小舒在楼门洞消失以后,汪建国道:“侯警官,有事吗?”
侯大利道:“办了事,再随便逛逛。”
汪建国明白侯大利肯定不会在晚上发神经,来到学院家属区散步,多半还是为许海之死而来,道:“带女儿跑了步,出了汗,如果没事,我先回家了,再见。”
汪建国上楼后,喝了一杯温水,又在卫生间冲淋。出来之后,张小舒坐在客厅,电视打开,声音调得极低。
“妹妹已经睡了。刚才,侯警官来做什么?”
“我没有问。”
“他深夜跑到家属院来查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欣桐的状态比以前好,我们要坚持陪她锻炼,还要多听音乐。”汪建国知道侯大利为何事而来,没有多谈。
“欣桐状态好多了,费教授给的方案是正确的。药物治疗也得坚持,按剂量服用就没有大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服药的副作用比病情发展的危害要小。”
“我相信医学,听费教授的。”
张小舒犹豫了一会儿,道:“姑父,我下载了一个招考启事,你帮我看一看。”
汪建国看了一眼启事,惊讶地道:“你要考江州的法医?”
这是山南省公安厅的招干启事,用人单位是江州市公安局,职位名称是法医职位,职位类别是警务技术,职位描述是从事法医相关工作,专业要求是法医学、临床医学,及其他近似专业。
汪建国道:“你的专业倒是符合招考条件,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考法医,这对女孩子来说不是一个好职业。”
张小舒道:“我考法医是受侯大利影响,我姐给我讲过侯大利的事,他爸爸是侯国龙,他本来可以过好生活,为了追查杀害女朋友的凶手,回江州当了刑警。我妈的事情到现在都是个谜,我妈性格开朗,与我爸感情也好,怎么突然间就抛夫弃女离家出走了呢?我和我爸这些年反复分析当年的情景,总觉得事情蹊跷,我妈多半是遇害了。我想进入警队,亲自追查我妈出事的真相。”
当年的事还深深印在汪建国脑海中,后来离开江州到广州经商也与此事有关。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姑知道这事吗?”
张小舒道:“我想先给姑父说,再给我姑说。法医也是公务员,工作稳定。对于学临床医学的人来说,转行法医没有技术问题。”
汪建国道:“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我尊重你的决定。”
第十章 扑朔迷离的证据网
4月5日,碎尸案案发后第八天,许大光案案发后第一天,上午。
侯大利昨夜几乎一夜未睡,从江州学院家属院回来后,便抓紧时间研究与汪远铭有关的所有材料和视频,整理了一份针对性调查方案。天将放亮时,他才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来到刑警新楼会议室,和几个一组侦查员凑在一起抽烟。
重案大队大队长滕鹏飞走进会场,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烟,道:“眼睛充血,眼圈发黑,神探昨晚熬夜了?”
侯大利深深地吸了一口,道:“睡得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