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管副局长一锤定音,大家也就不再提出异议。
探长张国强觉得许大光的竞争对手用这种泄愤手段杀害许海的可能性不大,心里很有些纳闷儿,这时,他接到宫建民的电话:“到我办公室,有任务交给你去办。”
张国强来到宫建民办公室,见到侯大利也在此。
宫建民道:“你们两人都来了,有一个特殊任务要交给张国强。你们探组要在调查许海被杀案的同时,调查许大光涉黑案,更准确是两件事情一起调查。许大光团伙是家族式团伙,扫黑除恶专案组已经盯上这个团伙,只不过许大光手下及其骨干都是原向阳大队的人,很难打进他们内部。这一次借着许海遇害案的机会进入采砂厂,大大方方展开调查,这是打黑专案组没有的便利条件。此事要保密,所以我在会上没有明说。侯大利是重案一组组长,要掌握此事,在张国强率队调查许大光团伙时,尽量不要安排其他工作,为其提供便利条件。”
侯大利这才明白张国强探组的最主要任务。
从宫建民办公室出来后,侯大利召集重案一组三名探长开会,细化工作措施。
侯大利道:“目前有三个侦查方向,一是宫局提出的许大光方向;二是滕大队提出的蓖麻毒素方向;三是我提出的许崇德麻将馆和三家受害人方向。三个方向要一起抓,大家谈一谈具体措施。”
张国强道:“组长,我已经和许大光电话联系了,明天率队前往采砂厂。”
侯大利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我们探组派两人追查蓖麻毒素的来源,我和大家简单碰了碰头,大家都觉得难度很高。我们只能调查收购站、江州油脂厂等企业以及各地中药房的蓖麻籽,而蓖麻籽在江州到处都有,我小时候住在农村,后山就有大片蓖麻,蓖麻籽带点蛇皮纹,非常别致,我们经常剥出来当玩具。由于蓖麻来源太广太分散,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追查到来源。”杜峰素来不叫苦,此刻谈的是实情。
侯大利道:“滕大队的看法有道理,在破案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蓖麻毒素这条线不能放弃,还得追查。我们也不能乱追,除了面上铺开调查外,还得查找三个受害家庭获得蓖麻的可能性。在追查蓖麻毒素来源之时,其他线索也不能放下,一并追查。”
江克扬谈完对三个受害者的调查方案以后,碰头会这才结束。
碰头会结束,侯大利到金色火锅店吃火锅。
江克扬和杜峰住在一个小区,同车回家。
杜峰在战友面前吐槽道:“我们三个探组苦乐不均,国强四个人去调查许大光这条线,最轻松。你就是两个任务,我们探组任务最重,还专门用两人查蓖麻这条线,剩下的事情我和高连就算有八条腿都忙不过来。”
江克扬道:“我说句实在话吧,这一段时间我和侯大利接触最多,对他还算了解。侯大利这人挺倔强,拿定主意以后便很难改变,虽然分出去力量调查许大光方向和蓖麻方向,但是他内心深处认定的还是许崇德麻将馆和三个受害人家庭,他肯定会跟着我们这一组行动,摸三家受害人家庭的底细。以后最忙的是我们探组,我已经预料到了。”
3月29日,碎尸案案发后第一天,晚上6点,105专案组在金色火锅店要了一个大房间,请退休的朱林吃饭。
朱林、王华、易思华、周涛围坐在一起用扑克打双扣,输一级就在脸上贴一根纸做的胡子。朱林和易思华配合默契,眼眨眉毛动,消息瞬间传送,大获全胜。周涛和王华接连败阵,满脸都是胡须,犹如川戏中的大胡子。
晚7点,侯大利进屋,拱手道:“师父,来晚了,抱歉,抱歉。”
“都是搞案子的人,跟我客气什么。”朱林说话间,纸胡子乱动。
新鲜毛肚、脑花、牛肉端上来的时候,侯大利猛然间想起斩成小块的尸块,恶心劲猛然涌了上来,美食顿时变成砒霜。他把牛肉拿到另一边,把素菜放在面前。
王华问道:“出了碎尸案现场,吃不下?”
侯大利道:“得缓两天。”
王华道:“上帝要谁灭亡,就要先让他疯狂。许海年纪轻轻已经疯狂了,迟早要出事,被杀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惨烈,脑袋都被挂在树上。”
侯大利道:“华哥知道这些细节?”
王华道:“大象坡晨练的人多,消息压根藏不住,早就传开了。江州社区论坛还出现了悬挂头颅的相片,虽然很快就被删帖了,但还是有手快的网友转发到门户网站。到了门户网站,删除起来很麻烦。”
悬挂头颅的相片流出后,必然在社会上引起震动,会给办案机关带来很大的压力。侯大利道:“这恐怕就是凶手想要达到的目的。”
朱林夹起一片腰花,送进嘴里,赞了一声“好嫩”,放下筷子,道:“我没有到碎尸现场,凭直觉判断,仅供参考。杀人者,大概率是曾经被猥亵或者被强奸的受害者的家人。原因很简单,我们刑警面对的绝大多数案子都是普通人犯罪,遇上职业犯罪的机会极少,很多侦查员一辈子都遇不到。我在刑警支队工作二十多年,只遇到一起非常专业的犯罪。既然是普通人作案,那就从人性上思考动机。悬挂头颅是典型的报复行为,谁与许海有血海深仇,谁就是凶手。”
朱林退休后,身份转为局聘专家。他在担任刑警支队长时说话非常谨慎,说话留一分,如今非常洒脱,想到什么便直言不讳。
易思华道:“作为女性,我绝对不能原谅性侵小女孩的流氓。许海未满十四岁,刑法不能制裁他,这对小女孩以及她的家人公平吗?绝对不公平,非常不公平。当某个未成年人变成恶魔的时候,法律保护恶魔,谁来保护另一部分更为弱小的未成年人?抛开警察身份,我个人觉得应该对许海进行化学阉割,若发生第一起案子后就化学阉割,也就没有现在的悲剧。”
周涛是未婚理工男,没有易思华那种情感体验,道:“许海还没满十四岁,真要进行化学阉割,未免太残酷了。”
易思华提高声音,愤怒地道:“有一个受害者是高三学生,正在冲击清北,前程远大。这下全毁了,会给小姑娘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影响她一生。就因为没有满十四岁,许海屁股一拍,啥事没有,这公平吗?我敢肯定地说,广大了解内情的市民都不希望抓到凶手,都希望凶手这一次能逃脱法律制裁。我也希望神探这一次马失前蹄,抓不到凶手。”
这其实也是侯大利内心的真实想法,作为重案一组组长,他只能深埋此想法,还得依照职责,全心全意抓住杀人凶手。
周涛见易思华发火,赶紧投降,道:“易姐没有必要在这里激动,法律规定,我们只能执行。要解决具体问题只能按程序修改法律,比如,降低未成年免刑责的年龄,由十四岁降到十三岁,或者十二岁,那就一切ok。”
易思华撇了撇嘴巴,道:“和你这种没有感情的理科男交流最没有意思,你以为我不懂这一点,我谈的不是法律,而是内心情绪,是人之常情。”
坚持锻炼后,王华肚子明显瘪了下去。进了火锅馆,深藏在肚子里的馋虫还是拼命爬出来,他到厨房查看菜品,亲自挑了几样最新鲜的,乐滋滋地回到桌上,笑道:“朱支、组座,这盘三线肉很不错,尝一尝。”
“我今天晚上吃素。”侯大利果断推开三线肉,不让三线肉在眼前出现。
朱林夹起一块烫熟的三线肉,放在香油和蒜泥碟里裹了一下,放进嘴里,牙齿咬动,油脂在嘴里跳动,感叹道:“太香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享受美食,这才是人生。我从明天开始,打算和家人出去旅行一个月。以前工作时,关心家庭少,如今正式退了,社会责任少了,就要尽家庭责任。”
侯大利给师父倒上一杯酒,举杯道:“碰杯,师父。”
朱林端起酒杯,与侯大利碰了一下,仰头喝下去,道:“退休了,其他事情都能放下,只有杨帆案我放不下,旅行回来要继续追查。我的直觉是我们很接近凶手了,就差一层窗户纸。我现在退休了,少了一些制约,说话就直率些,如果杨永福没有死,那凶手就是杨永福。”
侯大利正在率领重案一组侦办碎尸案,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追查杨帆案,师父退休后愿意沿着当前的线索追查,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倒满酒,再与师父碰杯,道:“杜强在东南亚失踪后,冒用了其他人的身份。杨永福不死,极有可能会用其他人的身份。杨家有一个直系男性亲属进过看守所,即使杨永福改头换面,只要犯事,在dna库中就有可能比对成功。”
“你这种方式是守株待兔,也是极好的方式,非常准确。但是就算比对成功,杨永福也只是更改姓名,与杨帆案没有牵连,我认为还得主动出击。我退休后,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清理线索。老天对我不薄,到现在身体还不错。”朱林说得很潇洒,但放下酒杯之后,神情中依稀透出些落寞。
酒足饭饱,朱林、王华、易思华和周涛换了一个房间继续打双扣。侯大利无处可去,要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独自想心事。
易思华看到侯大利郁郁寡欢的模样,低声道:“田甜牺牲后,组座几乎没有啥笑容。这个富二代真可怜。”
提及田甜,周涛不再耍嘴皮。
朱林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从警二十多年,战友牺牲了十几个。”
易思华道:“关键是牺牲得毫无征兆,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更别说组座。”
王华出了五张连牌,道:“警察天天要与犯罪分子战斗,所以多数牺牲都是偶然发生的。每个牺牲的警察在早上前往单位时,他本人和家人都没有想到这是永别。正因为毫无心理准备,亲人们面对牺牲时更加悲痛。我的人生逻辑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最后一句话,王华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
侯大利扭过头,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我喜欢这一句。”
晚上十一点,大家仍然在打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