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不好,撑不了多久,说吧,你要怎么才能离开我儿子?”
一首歌放完了,屋里突然静下来,流动的浮尘都像是凝滞住了。
“哎……”
寂静被梁白玉的一声叹息打破,他拖着木椅去墙边的窗户那里,坐下来双手交握。
“陈叔,人有时候经历了某些事,是会生病的,脑子生病。”
一个故事从梁白玉两片艳红的唇间流淌出来,“我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孤儿,直到今年年初我遇上了点麻烦,因祸得福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家乡在哪,可我只想起来了一点。”
陈富贵的咳嗽声停了停:“一点?”
“是啊。”梁白玉捏着白瘦的手指,“一点。”
“你表姑没跟你说老家的事?”陈富贵这会儿的神智还挺清明,很快提出质疑。
梁白玉的嘴唇轻张:“我表姑啊……”
“我是年初记起了点事,才知道我还有个表姑,我和她已经失散了许多年,我废了好大的劲找到她,可是,”
顿了几秒,梁白玉说:“她好几年前就不在了,病死的。”
“真遗憾。”梁白玉整个脸部表情都写着哀伤,时刻铭记于心一般,“我都没来得及感谢她曾经将我带出村子,那时候我还不到七岁,去了外面就生病忘事了,真的多亏了她呢。”
不知怎么的,陈富贵心头生出一股发毛的怪异感。
“老家的变化好大。”梁白玉的眼下有扇形剪影,被他白而细腻无暇的肤色一衬,脆弱得很,“我回来都一个半月了,还是没找到我父母的坟。”
陈富贵听到这儿,确定了他的目的。
不奇怪,料到了。
“我想起父母的时间太晚了,挺不孝的,我努力拼凑记忆,终于记起他们葬在东南方向,”梁白玉弯下细瘦的腰,十指插进柔黑的长发里,轻声喃喃,“但我就是找不着他们的坟,我快把那片地的草摸秃了,他们也不托梦给我,一定是怪我回来的晚了。”
陈富贵觉得这个小辈的状态不对,说不上来,就是怪。
可能是他想多了。梁家人没有精神病。
“几十年了已经,我打听不出想要的结果,老一辈忘了也正常,毕竟非亲非故,谁还记得不相干的人埋在哪。”
梁白玉的唇边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他笑出了声:“不过我觉得肯定有记性好的。”
陈富贵够到又开始呲的收音机,手一按关掉,他不废话,直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梁白玉掀起眼皮,目光透过挡在眼前的发丝,凝在中年人身上。
“你听完就离开我家,不再跟我儿子来往。”陈富贵说出自己的条件,他不等年轻人给出反应,就利索的下床开抽屉拿小本子和水笔。
突然回光返照了一样,腿脚没那么沉重吃力了,也不咳了。
陈富贵把记账的小本子往后翻,在空白的一页写了两行字,他是读过书的,字迹能看,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我保证离开陈砜,从今往后不和他说一句话,更不会和他处对象。】
【如果后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富贵在抽屉里找出印泥,将小本子转向年轻人:“你来按个手印,按完我们继续谈。”
梁白玉没动。
“怎么,你要赖上我儿子?”陈富贵面上冷哼,心里焦急。
“怎么会呢。”梁白玉拢了拢散在耳边的发丝,懒懒的笑,“我只是在想,陈叔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想得还真周到。”
红色的印泥,沾到了他的拇指指腹上面,被他摁在纸上。
就像一块鲜红的血迹。
第14章
陈富贵拿走那份简单的保证书,夹在一本算命书里,他端起缸子,发现里面只有几片干皱的茶叶,没水了。
“你去堂屋给我把水瓶拿进来。”陈富贵对一旁擦手上印泥的年轻人说。
梁白玉出去了,空着手回来的,他茫然又无辜地问道:“陈叔,您要我拿什么?”
陈富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态度上稍微好了那么一点:“水瓶。”
“噢……水瓶啊……”梁白玉揉了揉眉心,嘟囔着什么往外走,他再返回时,手里提着蓝水瓶,嘴巴上的皮被他咬掉了一块,渗着血。
缸底的茶叶经过开水一泡,又鼓涨水润了起来。
陈富贵捞了块布把收音机盖上,饱经风霜的手摸了摸,这是他以前有次去县里买的,二手货,该有的都有,能用。
店老板说能往里面放磁带,听歌,听故事,许多家长都给孩子买,他就花掉了坐大巴车的钱。
他想着,别人家孩子有的,自家孩子也要有。
收音机等了儿子很多年,才等到他。
平时一到晚上,儿子会把收音机开一会,音量开得很小,听着歌看书,写他理解不了的句子。
不过,自打他病了,干啥啥不行之后,儿子就把收音机放他屋了,说是给他解闷。
陈富贵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他一辈子没闯出什么名堂,也没多大的本事,唯一自豪的是有个人品能力上都挑不出毛病的儿子。
所以他才利用梁家那对夫妇的事,跟他们的后代谈判。
说他过于迷信也好,他有了按着印子的保证书,心里真的踏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