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了中年汉子的无心之言,薛老三只是得了灵感,猜到自己可能又犯了思维定势的错误。
待到老头儿这个故事讲完,满满地全是还债和愧疚心里,薛老三已然找准了老头儿缘何在云锦村民闹腾之事上,倾向老百姓的心理根源。
再到此刻,他薛老三一句“您不愿出山助我,只怕和这个故事有关”出口,老头儿惊得险些被烧着的柴火灼了手,至此,他已然完全印证了心中所想。
“老伯,唉,您真是用心良苦,可您想过没,光靠他们这样闹腾,啥时候才是头,噢,每次闹完了,要么分两条鱼,要么分三块钱,可这三块钱,两条鱼济得甚事儿?”
说话儿,薛老三站起身来,揭开烟气蒸腾的锅盖,拿了只剩半截木柄的铲子,在锅里翻了翻,一锅红薯稀饭,已经熬得有七八分熟了,干实实,黄莹莹,甜香扑鼻。
铛,铛……
老头儿从腰间抽出旱烟袋,用力在灶沿上一阵猛敲,嘿道:“你薛书记肯定是官家娃儿出身,三块钱,两条鱼在你哪里是济不得啥子事,但在老百姓这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两条鱼,一家人能开心吃上半个月,三块钱够一个娃儿一年的报名费,这是小事?”
老头儿不接茬儿,薛老三还没办法,可这一接茬儿,他这儿全活了,伸手将锅盖盖了,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坐了,笑着道:“您老可别强词夺理,以偏概全,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我可没说两条鱼,三块钱不重要。”
第三百零三章说服
“我的意思是,对,咱还拿你的比喻来说,您方才说了,两条鱼能让一家人高兴吃上半拉月,三块钱够一个娃娃一年的报名费,可您老想过没,这两条鱼再省着吃,也就半拉月,可半拉月以后呢,不该苦还得苦,该馋还得馋么?至于,那三块钱的事儿,充其量也就够个报名费,可娃娃们要上学,不是只要报名费就成了的,笔本墨水,水包文具,哪个不要钱,就咱们云锦的老百姓,承担得起么?
老头儿哑然,闷了头抽烟,他没念过书,一点文化也是加入部队后学的,跟文字打过最多交道的还是主席语录,这样的水平,自然不可能是薛老三的对手。
老头儿闷头抽烟,汩汩的烟气快撵上锅里的动静儿,半晌,梗着脖子道:“我不听别的,你们当官的要是有能耐,云锦的群众就不会受穷,不受穷就不会闹腾,你是云锦的书记,我问问你,云锦普通老百姓,人均年收入是多少,基本开支是多少,农田产量是多少,人均提留是多少……”
薛向默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数据,而是实在说不出口,因为真实的数据,实在有些吓人。
且按那个数据看,政府非但不是在利民,反倒有横征暴敛的嫌疑。
“说啊,你怎么不说?”
老头儿用力敲着烟锅,瞪着薛向道:“我就跟你摊开了说,这些年,云锦的老百姓不靠着闹腾,混些补助,这日子早都过不下去喽,你当老百姓都不怕死,不要命,当兵的都端着枪来了,还扑扑往上冲?不是!但凡有丁点儿活路,谁愿意不要命,实在是穷得没办法喽。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嘛……”
薛老三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老头儿哪里只是完全符合党章上那夸张要求的党员,分明就是领袖说的那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
看透此点,薛老三就看透了老头儿的底牌,看透了底牌,这局自然就没有输得道理。
却说,此刻,老头儿神情激动,义愤难平,薛老三知晓。这当口。跟老头儿说什么都白搭。干脆不理会老头儿,抄起灶沿上的土碗,径自揭开锅盖,也不用锅铲。伸碗就进锅里舀了满满当当一碗,拣过筷子,就稀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拉起来,边扒拉,还边嚷嚷着不错,评价起这红薯稀饭的成色。
老头儿正瞧得木木瞪瞪,薛老三第二碗已然下肚,又伸碗入锅。
这下,老头儿急了。从灶边的水缸抢起把秃了皮的木瓢,学了薛老三模样,入锅舀起半瓢,这才松了气儿,“你小子饿死鬼投胎?这可是我老头子一天的口粮。叫你小子一搅合,中午饭都没地儿寻摸。”
说话儿,弯腰从坛子里,拣出个炭黑的酱萝卜,拿水冲了冲,对半切了,抛一半进薛老三碗里,“行了,吃晚饭,赶紧走人,你这大肚汉,我老头子可养不起。”
薛老三小心的咬下小块儿酱萝卜,扒拉一大口稀饭,含糊道:“您老这也太抠门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区委书记,您拿这稀饭咸菜招待我,我都没嫌您,您反倒嫌起我来!”
老头儿瞪眼道,“怎么?瞧不起稀饭、咸菜?云锦的老百姓要是顿顿都吃得起红薯稀饭配酱萝卜,你小子就用不着来缠我老头子了,那时,你就想人家闹腾,也没人愿意闹腾了。”
“您这话说得可过了,我哪有瞧不起,瞧不起,我能吃这样?您老太敏感了。“
薛老三连连摇头,三两下扒完,丢了碗筷,“实话实说,让云锦的老百姓顿顿吃得起红薯稀饭配酱萝卜,在我看来,根本就是芝麻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