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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参商

陆英回到毡车时,天边已是泛起微光,熹明的星子隐没在纷纷彩彩的朝霞中,未烬的篝火微弱地闪耀在雪原大地上。

昨夜云消雨散,谢阑累得阖眼便昏睡了过去,秦沧翎却是搂着人歇息一阵,反而神志回笼,精神抖擞。

淫毒在纵情交合中悉数释放消解,少年却无端地生出几分心虚来,下床往火盆中添了些炭,又用热水替谢阑擦拭了身子,换上一套干净的亵衣。好在罗鹄榻间通常会在褥子上铺层防水的油毡,秦沧翎索性将谢阑打横抱到另一张床上,将满是水渍精斑的被单毯子都换了。

就着从天窗中洒落的一束浅白光辉,少年温柔凝望沉睡的谢阑,此夜良宵,眼前人便是心尖人,相思不扰。

轻轻在他脸庞上啄吻了一下,秦沧翎紧了紧被子,将人圈在怀里一同睡去。

是以陆英一撩帘子,便嗅到了满室淡淡腥膻的石楠栗花气息,虽然没有成亲,但是医者哪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秦沧翎在他人走近时便从梦中惊醒,慌忙套上衣裳鞋袜,没让他来得及进来,帷幔刚掀起一角便蹿出帐篷,顺带着将陆英一同踉跄着拉到车外。

待到少年一脸局促含含糊糊地告知了他昨夜之事,陆英坐在车辕上,扶着宿醉的额头半晌没有吭声。秦沧翎也坐在他身边,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

陆英回头望着他蜷成一团的样子,却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模样。

当年他出重明谷不久,半途随一支自琼州前往洛京的官驿旅队一道。那家老爷姓孙,乃珠崖郡下儋尔县令,此番回京述职考评,因陆英解了他家幺儿路上偶发的惊厥症,孙县令得知至兖州都是同路后,邀他一道前行,当时十三岁的秦沧翎也是沿路顺风一程的人。少年小小年纪,背负一柄华贵长剑,虽还没有长开,可小脸上已是隐隐可见日后出挑眉眼。女眷们都挺稀罕这个懂事又一人独行走在外的小侠客,很是照顾他。

不料过灵陀山脉时,却是遇上了劫道绑票的山匪,镖师与卫兵见着实人数悬殊放弃了抵抗,他两人亦随着被掳的队伍上了山。

半夜里,喝了那口陆英加料井水的山贼都被毒得横七竖八,他解救出地牢里所有被关押的人质,却唯独没有看见秦沧翎,一路寻去,终是在山寨的一间堂屋找到了少年。

进门便见几个山匪倒地痛苦呻吟,他匆忙查看,发现都是不重的伤势,却能让人立时失了行动能力;冲进厢房后,便见满地是人,电光石火间,秦沧翎一个利落飞掷,匕首从陆英耳廓堪堪擦过,直插进那匪寇头子掌中,把人直接钉在墙上,孙县令的女儿正躲在一张破损的大桌下捂着嘴哭泣。

然而毕竟经验不足,少年将匕首拧转扯出时,被飙射而出的鲜血喷了一脸。那时他目光清明,并没有一丝一毫因浓重血气而激起的无措。

现下却出现在了秦沧翎的眸子里。

陆英突地想起一事,虽说江湖人行事多是不拘,年过而立才成婚的不在少数,然而秦沧翎这般身世与样貌一等一的,按说换作他人,说亲的媒婆红娘怕早已是踏破了琼萼山庄的门槛,他却至今连婚约都没有一个。

当初自己同他在洛京寻找谢阑下落时,丐帮少帮主年抚生便悄悄与他八卦道——据年少帮主的话说天南地北都已传遍了——逝水岛齐夫人有意撮合女儿即墨飞飞和秦沧翎。

去年初春,江湖白道齐聚江南琼萼山庄,难得五岳剑派掌门齐聚,商来翌年武林大会事宜。

秦沧翎作为晚辈,这等大事自是轮不到他置喙,只是待到大体事毕,众人于倦游楼上,但见霁明湖驳霞残虹,流烟堕雾,仿佛碎彩琉璃剔作天光云影,聊天话题闲散无逸,从门派八卦到海航远贸,不一而足,秦沧翎与即墨飞飞皆在随行之列,逝水岛岛主即墨擎平的夫人,天姬齐繇便是在聊到几家婚事时半真半假地打趣他俩。父亲秦庭光还没有开口,谁料一向爽朗懂事的秦沧翎却直接当着众人面严肃道是自己已有心上之人,不愿耽误即墨小姐。

逝水岛岛主即墨擎平本不曾有意结秦家这门亲家,只因秦沧翎比即墨飞飞小了不少,他意属的女婿本是妄衡门掌教无崖散人的第三亲传弟子柯玄同。可是谁料,柯玄同前年与即墨飞飞结伴前往西域龟兹,回来后就闹得扬言老死不相往来。

琼萼山庄为逝水岛来客安排了后山饶絮阁,乃是一处曲径通幽的雅致之所。然而清晨时,即墨飞飞不耐林间嘲哳清戾的鸣声,摸索着捻了床头红碧白玉牡丹盆景中琉璃珠去吓那些鸟儿。

她倒头又睡,却是不察一只红腹灰山雀儿受惊飞蹿,本是衔来做窝的纤薄汗巾,便悠悠飘落在了自己枕边。

齐夫人辰时进卧厢,见即墨飞飞还在熟睡,本不欲扰她,突地发觉女儿床边露出一角轻纱,疑惑拾起后,竟是一方男子的汗巾。那巾子淡淡青梅色,只有边缘绣了片雪白翎羽。她立时念起,昨日晚间,秦沧翎邀与女儿一同泛舟湖上,甚亲密。

其实当时不过十几个随长辈前来的年轻人,相约在湖心萍波亭聚会小酌,秦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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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作为地主,亲自去寻落下的即墨飞飞罢了。一叶扁舟就那么丁点儿地方,远望之,便觉得舟上两人贴得亲近。

齐夫人有心看无心,越回想越觉得女儿与秦家小子处处透着暧昧,现下见俩人竟是已经偷偷交换了如此私密信物,更为笃定。她这两年来一直为女儿婚事忧虑,然而只要一提议亲之事,即墨飞飞不是冷脸便是发脾气。他们夫妻仨儿子,却只有这么个女儿,即墨擎平倒不急嫁女儿,但齐夫人却总担心着即墨飞飞没有走出和柯玄同的那段情。

秦沧翎这些年多在太行修习抑或游历江湖,此番回到琼萼山庄,已是褪去了孩气出落朗朗少年,齐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关心则乱,竟是当众便试探了少年的意思,谁料被立马落脸。

众人打着哈哈将这事儿含糊过去,但想必即墨岛主与齐夫人自然非常尴尬,更不提即墨飞飞回去冲亲爹亲娘大发雷霆,怪他们什么都不问清楚,拿捏着子虚乌有的事儿就乱点鸳鸯谱。

而年抚生的重点却是,哪个少年不曾怀春,秦少侠既然敢于在大庭广众下表明心迹,却一直未坦诚那心仪之人究竟为谁,怕不是那女子出身烟花地,抑或什么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

秦沧翎却是干脆,连夜便留信离开,去洛京找陆英了。

陆英长叹一口气,想来当时所说心仪之人,便是谢阑无疑。

看着少年满心踟蹰的模样,吁出一口白雾朦胧,陆英心道这恶人还是得我来当。

“阿翎,昨夜之事,谢公子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吗?我相信你的爱意,但是他当时毕竟遭淫毒所控,虽是用疼痛将毒性暂且压了下去一时,看似水到渠成,可你也是知晓谢公子性子的,纵然再是抗拒,也不肯拒绝了你,阿翎。”

秦沧翎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小声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同他道歉的。”

“大哥相信你是有担当的人,既然喜欢,便得想清楚了,不可贪图一时的新鲜;若谢公子他不愿意,那更不可强求。”摸了摸少年的头,像是安抚一只受挫的小兽,陆英终是不忍,转过了话题,“昨夜你示意我询问斛薛都侯,然而他只肯告诉我宴会上已说的那些,谢公子与他故人模样相似,但已是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他已回到罗鹄,其中的牵涉也并不清楚。你的疑虑,还是开春后带谢公子回太行,待到得见你师尊澹台掌门后便可解开。左都侯说,他会一一为你们作答的。”

秦沧翎掌根摁了摁眼圈,点点头:“好的,多谢你,陆大哥。”

“那好,”陆英微微一笑道,“你快进帐里去罢,别让谢公子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记得把天窗打开换换气。”

少年的身形消失在落下的帐帘后,陆英却是微敛了容色——这几日来,明明施针汤药同太一真气的输送,已大抵将谢阑身体内的淫毒清除得所剩无几,昨夜为何又会猛然暴增?

帐里隐隐传来交谈声时,陆英在外面吃着早膳,望着天际浅色的长云默然不语。帘子拱开一角,小狗儿颠颠爬出,两只前爪趴在他腿上,摇着尾巴讨食吃。陆英将狗崽儿抱起揣怀中,将喝剩的一点羊奶慢慢喂给它,心道你倒是乖觉,晓得现在里面的两人都顾不上你。

他没有刻意去听两人究竟谈了什么,但少年无疑再次开心了起来。

大梁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结合之事陆英早已累见不鲜,更遑论当年青凤白鸾双侠更是一段佳话。他不过是一个虚长秦沧翎几岁的朋友,没有立场对少年的感情与人生指手画脚,况且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陆英打心底觉得谢阑是个心善柔软的人,秦沧翎也是知慕少艾年纪,有何不可。

但这日清晨谢阑看见自己时,下意识地有些慌张,似乎与少年一事让他很是自责羞耻,自己作为秦沧翎的朋友则会怪罪于他。陆英装作没有注意,好在谢阑对医理颇有兴趣,已是自行研读过《黄帝内经》、《医镜》、《伤寒杂病论》等。时下文人绅士好杂学,玄理清谈、算筹九章、岐黄医术、博古收藏、琴棋书画、观星占乩、骑射武艺、堪舆风水、周易八卦,至少涉猎一二。且仕风尊崇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为良相亦当为良医;大梁科举中医考科已是相当完善,太医院院正官居正二品,各地府令县衙中皆设有医正职位,正因尚医之风,医者身份远高于巫蛊厌胜之流。

陆英有意答谢谢阑,可惜远行途中所带基础医籍不多,只让他先研读《大医精诚》,温书闲暇之余辅导疑问,每当罗鹄有人来求医时,也带着谢阑一同前往问诊,两人间的局促倒也是消散了。

在罗鹄的这段日子,往后每每忆起,闭目好似便能望见雪原上温柔湛蓝的晴空与奔流吹拂的长风。

因为谢阑需要静养,是以毡车被移到了营地边缘。常常清晨时分,秦沧翎会带谢阑离开毡车,去雪原上。少年每日练功却从未使用那柄鲨鲛鞘的华美长刃,多是随手从帐中各式武器中挑选一样;而谢阑则负责遛狗,牧羊狼犬每日都需得大量运动来释放精力,丁点儿大的也不例外。看着小小一团在晶莹的白茫茫里扑腾,若是卡在了太高的雪堆里,还需得秦沧翎与谢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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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力将它刨出来。

小狗儿被秦沧翎取名霜猊,聪明得有些狡黠,心眼儿非常多。陆英五日会与谢阑施针艾灸一次,第二天谢阑身子酸疼疲乏难以下床,自然无法出门遛它。霜猊在雪原上撒野撒得累了,卖乖不想走路,谢阑每每都会将它抱怀里带回毡车;若只秦沧翎一人带它出门,回去时少年轻功踏雪无痕,小狗儿只能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着跑。

是以观察一段时间,趁一次谢阑在刻描了经脉穴位的木人上练习施针以后,将陆英的银鹿针筒与皮质针囊全给叼去藏起来了。但谢阑最是好整洁,练习施针后会细致妥当收拾用具,从未遗失过什么,省去了担心自己到处乱放才找不着的怀疑。

最后藏匿品从柜子后面的兽毯下被找到,针筒上浅浅一排幼犬乳牙牙印,计谋败露,霜猊惨遭秦沧翎打了屁股,再也不敢了。

谢阑每日除了为陆英辅导与研读医书,也开始学习罗鹄语。秦沧翎借来了许多记载传说与歌谣的书籍,这些书籍与大梁的线装册很不一样,大且重,羊皮纸张在硬脊处用羊毛线缝起来,皮质封面撒花烫金,厚质纸上用羽毛笔蘸墨写着弯曲美丽的罗鹄文字,绘制着精致的插图。书页间夹满了干花和羽毛的书签,还有许多毛笔写的汉字注解,不时可以展开一长条批注与一大张地图。

为了不影响陆英思考作文章,两人常常在帐外车辕的避风处挂上一盏风灯,炭盆小炉烤火,倒也温暖自在,还可以煨上一壶热奶茶。谢阑裹着毛茸茸的厚实斗篷,坐在绒垫上,慢慢地读着古老的叙事长诗,秦沧翎头枕在他腿上,偶尔纠正谢阑的发音。

这夜,谢阑读得累了,开始背诵《大医精诚》。罗鹄的冬天,未时过半天便已擦黑,现下其实沙漏镂刻上不过申时,却仿佛深夜般,谢阑柔柔的声音散在静谧中。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两人一齐望着天夜,草原的星斗和洛京大抵是不同的,群星在最沉寂的那一刻,慢慢渗出暗色的天幕,千万的繁星流光溢彩,那么近地垂压下来。

不知何时已是停了默诵,谢阑手指梳理着少年鬓边的碎发,低声道:“真美……难怪在罗鹄的传说里,先民睁开眼睛时,入目便是无尽星海。”

少年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指尖那新生出的薄薄一片指甲,拉到唇边亲了亲,微笑道:“阑哥哥,罗鹄夏日的银河才是最美的。那个时候,到了夜晚,星光下也能看清发丝……”因为星子太多,天都被漂得发亮,广袤无垠的长空里,亿万的灿烂星辰如恒河的沙粒,每一颗都有不同的光芒。

风起,霜猊从斗篷里拱出头来,呜呜呜地叫着,秦沧翎望了望天空,但见乌云聚拢,星辰隐退,道:“怕是要下大雪了,阑哥哥,我们回屋去罢。”

一夜狂风呼啸,谢阑本正帮秦沧翎收拾第二日行囊,突地忽听得帐外犬吠不断,霜猊也醒来跟着奶声奶气地吼了几声,少年披衣离开毡车去查看情况。

原来是一支大梁商队被暴雪所困,循着灯火来到营地。商队约莫三十余人,为首之人以罗鹄语求见左都侯,斛薛茕景在让人查验一应过所官碟等手续后,允了他们的留住请求,商队的人被安置进了五六个空置的帐篷。

此刻已是约莫子时,不料达鹿穆来毡车请陆英,道是商队里有个人病得快要不好了,听闻营地中有梁人医师,万望陆英去看看。

达鹿穆举了火把照明,谢阑抱着药箱同陆英一道去了营地南面。斛薛茕景的营地因冬时迁徙至贺兰山远离边境,加之恶劣酷寒,行走宛梁的商队皆有各自凭仗,几乎不会在冷天贸然北上。此番暴雪,若非最终还是寻得了左都侯营地,这群人怕是会冻毙在荒原上。

罗鹄族人不断送来热饭热菜,烧汤水点火盆让受冻的旅人沐浴擦身,一时间帐里声响嘈杂,人流攒动,唯有领队守在病人床边,面容凝肃。

陆英施诊前与他道,自己只是个游方郎中,来罗鹄寻药;领队自报家门姓赵,家里行十七,巴州人士,弃文从贾,多年来一直于宛梁两地跑商运货,如今供职洛京金蚨商号。此番前来宛郁,是为京中贵人到极寒之地寻找北境霜山雪莲,却不巧天降暴雪,与接头的人生生错过。床上病得厉害的,是此番跟随队伍的商号掌柜小儿子。

翻检病人眼睑喉口,陆英切脉后便摇了摇头,道是此人本因先天不足有所虚亏,平日里干重活长憋气就胸闷难喘盖因其所致,贸然来到宛郁高原后不久便有了肺水之症,病情拖延,如今体腔湿啰音、下肢紫绀,剧烈咳嗽痰沫带血,已是药石罔效,他现下的一切治疗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谢阑在一旁看着药炉,计时的沙漏落尽后,戴上厚实皮质手套揭下砂盖,浓郁药气混着蒸腾白雾扑面而来,谢阑端起砂罐正将药汁用屉布筛滤,蓦地听身后赵十七道:“霜山雪莲乃是贵人与陛下册封太子大典上的献礼,我们休整后不等开春便需赶回洛京,否则将要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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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大事。”

陆英疑声道:“今年帝后大婚时我便在洛京,当时陛下后宫未设子嗣虚悬,且不说皇后一月被废,其他妃嫔到如今也不够十个月怀胎的时间啊?”

“张大夫,这你可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太子并非圣上亲生皇子,而是当初京师动荡时身死的郕王之子。”

端着药碗早已僵立在场,谢阑望着领队赵十七。男人半张面庞没在昏黄阴影中,隐约不满三十岁的模样,正坐在床边同陆英交谈,没有留意自己,谢阑突地开口道:“皇上末秋万寿节方才及弱冠,正是鼎盛之龄,怎会这时便立亡兄之子为嗣?”

赵十七转向谢阑,火光映亮了几日来未曾修饰胡茬丛生的硬朗面庞,因他的突然插话而有些惊讶,却也不曾卖关子,而是解释道:“当年殇太子殿下贤名在外,黎民万姓心之所向,人人都道他将是一代圣主,却被奸人所害。小世子原以为罹难夭折了,却最终被陛下寻了回来。”

“当时宫里传出消息时京中议论纷纷,人人都猜测孩子将来如何,大多觉得陛下会再封王衔,或者让孩子直接继承当年殇太子郕王爵位,谁知竟是立为太子!朝野上下称颂圣上情深义厚,堪为表率,我们离开洛京时,钦天监已经择好册立太子的吉日了。”

谢阑面色惨白,却终是未发一言,将药碗端来递与了陆英后,默然坐回桌边从箱箧内取配药浴汤方,领队好奇多打量了他几眼,谢阑却是愣愣怔怔,浑然未觉他人的注视。

回毡车时,秦沧翎还收拾着行囊,霜猊趴在他脚边瞌睡,听见两人回来的脚步,迷迷糊糊地一跃而起,摇着尾巴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了进屋的谢阑怀里。

少年自五岁起,几乎每隔两三年便会来到罗鹄,只因天寒地冻的极地北海,乃绝佳太一神功修行场所。此番有意冲击第七层境界,倘若成功,将是太行四百年来,最为年轻便突破“物无其物”到达“形无其形”之人,只比记载中真君所用晚了一年而已。

极寒时的北海环境太过严酷,没有功夫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熬过几个昼夜,加之陆英也得陪同一道前往北海,随时注意情况,防止秦沧翎出现意外,便只得将谢阑托付给左都侯与伊锡努赤,留在营地中。

谢阑游魂般,心不在焉地剪着灯花,一个不小心将棉线剪秃了,只得重新取乐火折来点燃。他出神地望着剪刀上鎏金候鸟的纹样,怔愣一时,回过神来,拿出了罗列的单子帮少年一项一项地清点有什么是没备好的。

秦沧翎察觉他有些心神不宁,便道:“阑哥哥,其实北海这个时候没有什么稀奇的,冷得要命。还是得等到夏天,那时,深海的鲸鲵便会游来内洋,山坡上会开遍雪一般的白色缇奴薇尔花。”见他听后眸中的神往,只轻笑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伊锡努赤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人还是挺好的。”

谢阑抿着唇点了点头,少年继续道:“不过有一次冬天,我在海底见过鲛人呢……可它很快便游走了。浅海海底的贝壳,倒是很多都有珍珠,我这次就带几颗回来送你和陆大哥。”

填制火绒的手一顿,谢阑微微笑了一下,只道:“不用了,阿翎,你能够潜心修炼达成所愿便好,其他的莫要分心。”

秦沧翎歪靠在他肩上,皱了皱鼻子,道:“没事儿的,我可是见过鸽子蛋那么大的呢……”

翌日清晨,伊锡努赤陪同谢阑送秦沧翎和陆英二人离开。

积雪没到了脚踝,四人从围场牵出了陆英与秦沧翎的马儿,离开营地的一路都是伊锡努赤在喋喋不休。

“……还有昨夜商队里生病的那人,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就在今天清早的时候,绮绮洛古斯跟我说,是在睡梦里死掉的,他们商队的人现下正哀悼,尸体停在最大的那间帐篷里。”

陆英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可惜了,其实如果挺过昨夜,还是有两成活下来的机会。”

伊锡努赤点点头,道:“生死有命。族里的人会去帮他们到贺兰山砍一些树,雪松或别的什么木材,适合你们梁人做棺板的,他们说,等雪化一些就带着灵柩上路离开。大清早的你们要出发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晦气?”

秦沧翎瞪了他一眼:“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眼见已是走出营地一段距离,谢阑替两人最后一次检查绑上马鞍的行囊,秦沧翎抬臂揽过伊锡努赤,用罗鹄语轻声对他道:“好好照顾他。”

伊锡努赤同秦沧翎碰了拳,悄悄道:“放心罢,我会替你看好你的伊熹尔。”

秦沧翎望向清晨微风中谢阑秀美的面庞,道:“阑哥哥,等我回来。”

谢阑展颜一笑,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翻身上马御缰而去。

沫白堆聚的深蓝海浪拍打陡峭崖壁,少年如一尾游鱼般破水而出,登上了海岸嶙峋礁石。抹了把脸,面庞上滴落的咸涩海水还未得及擦去,便在下颔处凝滞为冰滴。

精纯内力充盈满经络百骸,秦沧翎略作调息,起身向着崖顶帐篷所在奔去。

却见湛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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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掠过一只雪隼,山巅陆英背对而立,竹哨吹响一声回荡的嘹亮鹰戾,雪隼遥遥滑翔而下,停在他抬起的小臂上。

奔至近前时,陆英已经将鹰爪绑缚信筒中的纸笺抽出读了起来,脸色阴郁不定,竟是没有察觉少年已是回到了身边,抬头时惊了一下。

但见隐瞒不住,陆英只得将信纸递与了秦沧翎。

信上是谢阑熟悉的字迹,这些日子来,学习罗鹄语时记录的注解,背诵医籍时的抄默,还有为陆英订改时的披写,秦沧翎已是看过太多。

“沧翎如晤: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卑贱之躯,蒙君错爱。沧海事别,山岳万重,若此生不见,亦至死难忘。

珍重,珍重。

勿以为念。

谢阑敬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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