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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怀娠
花满汀渚,春波杳然,头顶桃木上垂满藤萝,红粉谢后便是萝花绽放,白紫雪青落错,仿若一瀑流淌的花河。谢阑倚坐在太液池畔一只嶙峋的笠泽石上,一手支颐,静静望着清澈的浅滩处一只斑斓的锦鲤啄食着飘落的花苞。
身后响起一声履革靴底踏碎早春落叶的脆响,凭空而起,却是显得有些刻意。
谢阑微微阖上眸子,那人如若不见到他惊吓瑟缩的模样是不会罢休的——每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最为卑微软弱的神色,都能取悦他,让他满足得像一条游入兔窝的蛇。心下苦涩,动作却并未有一瞬的迟疑,蓦然惊惶地回首,便见萧溟靠在身后那棵垂枝碧桃树上。
仅是月余未见,少年皇子又抽高了不少,好看的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嘴角似笑非笑。虽骨肉未丰,然一身修习六艺御射所着的石青雨丝绮箭袖劲装,同及膝络鞮长靴,衬得身形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刃。
忙不迭起身,官靴靴底在那生满了绒绒幼青的岸石上一滑,谢阑惊呼一声,险些跌进湖中去,萧溟却已是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他官袍束封的仙云绶带,搂住这人的腰将他扯上了岸。
然而还不待站稳了脚步,怀中之人手肘猛不然往自己小腹上狠狠一撞,饶是萧溟有功夫在身,猝不及防下也被击得绞痛。平日里骑射课后,尚膳司都会奉上供皇子与其伴读们的加餐半食,今个他得到贴身内侍确切的消息后,便匆忙赶到了这处偏僻地,腹中空空,一击之下酸水上冒,差点没有吐出来。
自己居然会被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偷袭得手,萧溟愤怒下强忍着胃部不适,扳过他肩膀,狠狠一巴掌甩上了谢阑的脸颊。
谢阑头被打得一偏,鬓边梳拢的发丝也被刮得散下几缕,飘荡在颊侧。
半晌,谢阑慢慢地转过了头来。
萧溟只见他嘴角破开一抹血,白玉柔脂也似的面颊上,清晰的五指掌印微微粉涨,如琼苞上凝固的一块残色。
过不了多久,这痕迹便会肿凸起来,亘在脸上几日才会消去。
萧溟看着,心下却是突地有些后悔,他从前凌辱这人时,挑的都是那被衣裳裹得严实的地方,如今谢阑业已入仕,方才自己一时性起,用扇脸这种最折辱的方式打了他,此后几日,谢阑顶着脸上的伤不免会引得同侪侧目议论。
手下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些,口中依然冷嘲道:“你以为能在太乾宫里躲着我一辈子?早死了这条心罢!你不过就是条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纤长直密的睫羽抖动得如被擒在指尖的蝶翅,却是垂落遮住了其下如数寒九天冰封湖泊般的决绝神色。
萧溟捏住谢阑尖削的下颔,强迫他将脸仰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如此细致地在天光下打量这张脸庞,以前只知这人生得好看,却也突地有些恍惚,略略失神地看着谢阑右眸瞳上一颗针尖大小的血痣。这粒朱砂痣平时隐在层叠的眼睑之间,只有堕睫时方现出。
谢阑突地一偏头,挣开他的手,抬袖轻轻拭去唇角的血渍。
“四殿下,吏部文选司调任文书已下达,微臣从下旬起,便是东宫正六品詹士府丞。”
萧溟瞳孔微微缩了缩:“那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六品官罢了?”心念电转间,突地明白了过来,不由厉声道,“你想用东宫的名头来压我?”
谢阑微微低垂着头颅,散发垂拂在掌印渐渐浮肿起来的雪白脸侧,抬头时,望向萧溟的眸子里噙着渗出的泪,好似一对寒冷秋水中浸润的晶莹琉璃珠子,清明澄澈。
他已经躲了萧溟一月有余了。
去年年初,永安侯谢忱向延初帝萧然奏疏恳立次子谢黎为世子,不日延初帝的御批便下,册封永安侯谢忱与皇后姊妹云青嫡子谢黎继嗣,入禁军骁骑营历练,于今年文举武举后同今科新人一同任职。
永安侯爷盛宠十年如故,自然有闲言碎语,道是侯府的大公子真是可悲,弟弟封了世子爷,入得禁军十二营之首的骁骑营帐中,谢忱却连个荫官都不为他向皇上讨一个,不知大公子那早死的娘亲地下有灵,可会后悔当初许了个如此铁心冰肠的负心人。
这些人自是不曾有过真心为谢阑不忿,不过眼红耳热下,踅摸着深门大户中家宅腌臜阴私冷嘲热讽罢了。
只不过此番倒真是冤枉了永安侯,荫官之一事,他本是打算为谢阑谢黎一道奏请,文书已是装裱函封,长年独居在外的长子却是忽地回到府上,请求父亲准允自己同今春举子入考科场。
大梁士族勋贵子弟大多不耐科举严苦艰难,嗤笑谢阑放任朝中清贵显耀的荫职不做,偏要与庶民学子,如那雪地饿雀夺秕谷般去争抢金榜之位;寒微门第的赴考生员更是不屑与之为伍,哂笑娼奴之子,金玉败絮。
然而谢阑初次下场,便由礼部侍郎弘向荣择为顺天府会试会元;殿试之中,天子读罢其答卷,令紫微殿中诸人传阅,但见其策论文章承圣贤遗风,锦绣闻望;六艺之书习得邕繇之奥,落纸烟云。笔酣墨饱震惊满堂英才,无人不为之叹服。
', ' ')('萧然复又提出“万物一府,天地同状”之问,令人为谢阑取来崇山绝仞兔毫笔、浮津耀墨煎涸砚、庐山松烟鹿胶墨并同东阳鱼卵生宣纸。谢阑廷对之时笔走游龙,竟是在答复天子垂询下书就一篇截然不同另辟蹊径的华彩文章。
出口已成章,下笔犹千言。那策论竟是分为行、草、篆、隶、楷五等字体书写,洒落风骨,鸿惊凤翥,不负圣赐蛮笺象管,堪为传世佳作。
惊才绝艳不世之才若斯,帝王龙颜大悦,如非其人年纪尚未及冠,且为避嫌勋贵士族,当即钦点谢阑为延初十七年一甲探花,盛赞其辅君安民之琅玕,燮理阴阳之圭璋,破例授与翰林修撰职位。
谢阑授官后,自是停止了太簇宫二皇子伴读这一任务,太学与翰林院虽是相隔不甚远,然而终归不是一处,萧溟同谢阑见面时间减少了许多。是以每日午后,下了御射课,萧溟便会去翰林院寻他。
文华阁中每每由翰林学士轮流值夜,谢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同僚们请他代班之时总是欣然应允,常独自在夜里静静守着整栋阁楼中典籍湘秩慢慢翻阅。萧溟得知后,竟是夜间从自己的长汀宫里偷溜出来,潜入文华阁中,捂着谢阑的嘴,在值夜的榻上强行同他媾和。
如是种种,少年四皇子对这些恶劣之事得意不已,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一个月来,却再也没能见到谢阑。
翰林院的龙禹卫自是不敢隐瞒,禀报道谢阑调任在即,因着这些日子来,他已是将自己责下的前雍朝《灵帝本纪》纂修完毕,欧阳荀掌院体谅他职务交接繁忙,只为他安排了些诰敕起草的轻松活计。故而谢阑每日只是来翰林应个卯,待进奏院将今日奉上御前的文书奏折整理完毕时,便将其送至含元殿。
而戍守宫门的骁宸卫则禀告萧溟,谢阑几乎每日宫禁落锁时分才出崇化门。
这人白日在翰林待的时间约莫就一个时辰,所以其实直到酉时前都待在宫中,只不过躲着不愿见他四皇子殿下罢了。萧溟有些气急败坏,却不能堂而皇之地让手下龙禹卫去翰林院抓人,便吩咐身边的内侍们监视谢阑究竟藏去了宫中何处。
谢阑每日照常将奏折送至含元殿,却总是能在离开天子合璧堂后,将尾随的内侍全都甩开。
直至前些时日,内侍小全子终是发现,谢阑入含元殿移交奏折后,并非自合璧堂正门而出,而是从侧门走了御苑。适逢春时,正是花华盛况,繁花侬艳,枝叶簌簌,谢阑入了其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小全子跟丢了多次,直至今日才摸清了谢阑的行踪——他竟是寻得了一处御苑中的幽窄小道,甩开跟踪的人后直接去了太液池畔一处僻静地。
太乾宫占地千倾,此处乃是御园与太液池交接之处,隐僻无人,连巡视的兵士也无。
萧溟听了小全子的禀报,甚是满意,下了御射课后便在此处来寻谢阑。
见他默然不语,萧溟突地探手掐住谢阑脖颈,冷笑道:“父皇此番部署东宫大小官吏,连萧弈的小舅子都挑了进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当个府丞,就如此笃定萧聿才是最终入主东宫的那个?”
谢阑喉间作呃,嘶哑勉强道:“四殿下,这话从何而来?微臣入东宫乃是圣上所指,您若有不满,自可亲去含元殿向陛下谏言,何必向区区发难?”
东宫之争历时多年,无他,当年延初帝筹谋皇位,取了舒太后侄女,左相舒文懿之女书幼悟为王妃。
贵妃嫁与萧然为正妃早在其登基之前,且诞育长子萧弈。延初帝称帝,舒家的绣娘工匠已是用彩宝华缎缝制打造了皇后规格的霞帔凤冠,萧然却石破天惊地迎了青梅竹马云容儿为后。
定国公府拉锯再三,终是权衡妥协,直至云容儿生下二皇子萧聿血崩而亡,舒贵妃上疏请由自己抚养二皇子的信纸墨迹还未干透,延初帝点选云容儿族妹云绯入宫照顾年幼萧聿的圣旨便已是传出。
不过三月,云绯被立为继后。
如此这番,为的便是不让中宫凤印落入舒氏之手,使得前朝后宫一家连枝荫日。
萧聿出生失恃,萧然却从不曾将云容儿的离去怪责于他。二皇子对外说是云绯抚养,其实六岁前都睡在飞霜宫,由天子衣不解带地拉扯长大。萧聿性子与眉眼同云容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萧然对他的偏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他亦是不负父皇的期许——金尊玉贵却无一丝骄纵纨绔,从小修习帝王之术却不曾折损他的温良谦恭。世间天下若有十全十美之完人,那便是萧聿了罢,萧溟常这样想。
舒氏所出的大皇子萧弈性格一如其母般阴冷乖戾,不为萧然所喜;然则舒家势大,延初帝为了保护爱子,亦有制衡舒家的谋划,在立太子之上迟迟举棋不定。然而萧溟作为中宫嫡子,却似是神隐一般,在立储之事上从未被提起过。
云绯容貌颇有族姊云容儿的神韵,性子也似,无怪当年被延初帝在数十位云家女儿中一眼相中。
然而一切同云容儿如出一辙的言行举止之现,待人接物之态,只是她在帝王面前的表象罢了。
萧溟最早的记忆
', ' ')(',便是坤极宫中,云绯抱着自己,父皇用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逗弄他,要自己复述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年幼的自己被浓郁桂花香气的甜香吸引,下意识将要学舌,云绯流霓大袖下蔻丹嫣红的指甲,却是深深掐入稚儿娇嫩的腿部肌肤中,他哭泣个不住,父皇有些无措地哄着他。
从此后,父皇的任何考校,他都只能一副唯唯不语的无用模样,若是稍有差池未能遂了云绯心意,鞭竹抽打手心腰腿,挨饿受冻早已是家常便饭。
七岁时,他苦练了三月,御射课上,萧聿一箭白矢,他举弓参连,羽箭追尾而去,若连珠相衔,将二皇兄的箭从正中劈成两片,命中靶心,萧聿拊掌喝彩,他亦是喜悦万分。回到宫中,却是被云绯劈头盖脸的两巴掌打得发懵。那夜暴雨,男孩跪伏在冰冷的阶墀上,承接着云绯的仇恨与不甘,湿透衣裳的寒冷不比他五内空空的虚无感,茫然若死。
同是天潢贵胄,却不得不在萧聿之前讨好卖乖,如今竟是还要被谢阑这下贱的娼妓之子,拿着父皇对萧聿的宠爱压一头。
萧溟冲口而出:“圣上?你真是太蠢,萧聿得父皇宠爱不假,但是萧聿除了那个早死的短命娘外,都是靠着云家的支持才与萧弈抗衡到现在!萧聿外祖当年同云家本家闹得那般难堪,如今云家当家的是我的亲外祖!亲疏远近,你说父皇驾崩后,云家是推我还是推萧聿上位?”
谢阑脸色剧变,抬手去捂萧溟的嘴,然而余光早已瞥见假山怪石后那踏出的龙纹舄靴。
之后的画面都是模糊的。谢阑漠然站在延初帝身旁,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那双好看的眸里是最深的绝望与悲伤,甚至深过了愤怒与怨恨,抬手时,雨慢慢地落下,仿佛是他与萧溟的泪水,水珠在疏棂花窗的琉璃上蜿蜒,同侪们议论着四皇子被封王远调就藩雍州的圣旨,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一滴墨洇在纸上——仿若萧聿大婚的长夜,他依旧坐在那嶙峋的笠泽石上,望着碎金湖面上散开的漫天烟火……
谢阑睁开了双眼。
眼前斑驳陆离的光芒忽明忽灭,鼻间充盈着一种馥郁的香熏气息。耳畔传来低低的熟悉声音,有模糊的人声道:“醒了,醒了。”
手上力道一紧,他方才迟钝地察觉,原来左手一直被人握住。一团朦胧不明的人影慢慢凑近,谢阑迷迷糊糊地望着,烛火明亮的辉光晃得他头晕目眩,于是再次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是萧溟。
萧溟抬起手,谢阑神志依旧混沌,却下意识地瑟然颤抖了一下。
本是想要抚摸他的鬓边碎发,见状,萧溟探出的手不由地顿了顿,复又缩回,却被谢阑虚虚地抓住了。
这么一动,仿佛痛觉方才涌入了麻木的肉体,谢阑全身的骨头筋肉都疼痛酸软,霎时泪盈于睫,却依然执拗地艰难搂住萧溟的手臂,头颅无力地垂软下去,哀声祈求道:“陛下……一切都是罪臣指示,霍将军他……与他无关……”
萧溟身形僵硬,却是不曾料到,谢阑醒后第一句话,便是为霍飞白求情脱罪。
谢阑像是只猫儿似的抱着他,十指虚软地攀住小臂,泪水蹭在萧溟渥赭色刺绣银螭的龙袍上,浸湿了小小一块。
良久,萧溟冷声道:“朕现下削了他大内侍卫之职,暂时收押在天牢中,若是查明与行刺逆党并无勾结,自会释他无罪。”
谢阑吁出一口气,微微喘息,低声道:“陛下圣明……罪臣惊扰圣上,乱了圣宴,万死难辞其咎……”
萧溟心下思绪万千,喉结哽动,终是伸手扣住谢阑的手,探入衾被中,拢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柔声道:“哥哥,先别说这些,池太医给我说,你已是妊娠两个月了……”
谢阑抬头望向他,似是还沉浸于方才那骤然松懈后的脱力中,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并未反应过来萧溟在说什么。
骨节修长的手指扣入谢阑的指缝,在柔软的小腹上轻柔地摩挲。
“哥哥,你怀上了我们的孩子了,池太医准确了脉象,快有两个月了。”
这句话轻轻飘飘的,从萧溟口中吐出,像是飞絮和羽毛,像是情人间耳语厮磨的呢喃,落下时却仿若一柄乌铁重锤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谢阑太阳穴上,击得他双耳轰鸣。
他从未想过,这身体最终能同寻常女子一般生育。
既是不曾有过初潮葵水,如何会逆天感孕?现下萧溟却告诉他,他已是妊娠两个月。
太过强烈的冲击之下,谢阑眸中茫然一片,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
近来一个月,他常困倦嗜睡,晨起时难受反胃,食量亦是大不如前,甚至时常身子酸乏下腹胀痛。然而谢阑只当是被囚困于宫禁心气郁结所致,或许也曾有过如暗影掠光般隐现的怀疑,然而心下挂虑着逃离牢笼之事,甚至不断盘算着到江南后的安排,一切不详的念头都被自欺欺人地在浮起前按下。
如今这般鲜血淋漓地撕开真相,不啻于晴天霹雳。
萧溟见他甚为平静的模样,心下稍定,便蹬掉了靴子坐到床上,将瘫软的人搂起靠
', ' ')('在自己的怀里,抬手接过内侍奉上的粥碗。
粥是鱼茸什锦粥,温温热热的,珍珠般晶莹黏软的粥米,煨着熬烂融化的雪白鱼肉,无一丝腥气掺杂,间或一颗颗嫩红弹软的虾肉与蕈丝火腿丝,撒上了细碎翠绿的葱花,盛在一只檀釉碗盏中,甚是诱人。
用瓷匙搅了搅,舀了一勺送至谢阑唇边,见他不为所动,萧溟倒也不着恼,探手揽臂将人拥入怀里,柔声劝哄道:“哥哥,你定是饿了,先吃点粥罢,我们有孩子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谢阑颤抖着张开唇,由着萧溟细致地一勺勺喂入,服侍的内侍奉上了一碗药汁,谢阑漠然地捧过,仰头全部喝下,竟然是出奇的乖顺。
萧溟抱住他,双手叠住感受着谢阑小腹的温热,下巴枕在他瘦削的肩上,怀中人有一点轻轻的颤抖,便将他搂地更紧了些,温声道:“这药是保胎用的,哥哥,这番真是太危险了,差一点就伤了孩子。”抬手抚摸谢阑在太极殿中被掌掴的脸颊,现下已是消肿了,“本是情况危急,但池太医道宫里还有宛郁的金烬缬,随药煎煮给你喂了下去便止住了血,现下熏笼里烧的也是,金烬缬本也是一味安神稳胎的贵重药草。”
谢阑呆滞地捧着喝空的药碗,没有回应,萧溟却是有些发痴地摩挲着他小腹上柔软的肌肤,喃喃道:“哥哥,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呢,待到出生后,若是个男孩,那他满月的那天便封他为太子;若是个女孩儿,那就是公主……”
空碗跌落在地,碎瓷四散飞溅,谢阑突然语不成声地打断了他:“若是一个像我一样不男不女的妖物呢?”
萧溟一怔,谢阑这辈子从未有过以如此语气对他说话,这人一向是最柔软不过的,却见泪水大颗大颗地从他瘦削下颌点点滴落,仿若檐下断线般的雨珠:“你本就只是存着戏耍的心思,如今因奸成孕……孩子有什么罪过……要从这般不祥的身子里出来……”
喉头一哽,却也堵不住腾地从胸腔蹿上的怒火,萧溟气得双目赤红,恼恨这人的不知好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口中却似乎只是强暴后的罪孽产物,手下意识便因这番忤逆而扬起,谢阑亦是下意识地一个狠狠哆嗦,然后认命般闭上了流泪的眼睛。
一时间竟是十分无措,萧溟缓慢放下了手,转而紧紧拥住了谢阑。
谢阑哭得几乎哽住,泪水一串串地落下,崩溃地不住啜泣,眼周与鼻尖很快便泛开了一片晕红,无法遏制住的那强大的悲伤与绝望,便是咬住下唇以手捂住,抽噎也会断断续续地漏出。
不料他突地如此激动,萧溟慌忙传进池潜鳞,池太医只得以银针刺破谢阑颈项与腕上安眠神门二穴,方才让人平静下来。
池太医对萧溟再三叮嘱,切忌悲愤等等伤神之绪,若是情绪复又如此剧烈起伏,很可能再现滑胎之险。且孕期忧郁多思、性格大变乃为正常之事,万望陛下能体谅些个。
萧溟依然紧紧抱住谢阑,待到池潜鳞退下后,良久,方才轻声道:“哥哥,既然是我们的孩子,自然会有最好的一切,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会喜欢……你若是担心他不能当太子,那便封他做个小王爷,一辈子逍遥无忧不好吗?我们多生几个……”
谢阑喘息着,虚弱地被禁锢在萧溟的怀里,龙涎香的气息丝丝缕缕,混杂着金烬缬旖旎浓烈的芳香,像是半逼迫半诱骗的温柔坟冢花香迷瘴,不容拒绝地让人沉溺而入。
披洒的长发遮住了血色尽失的脸庞,剧烈的情绪强行安抚压下,谢阑只觉得浑身是痉挛后的空虚,头痛欲裂,闭上双眼,不知是睡着抑或是直接晕了过去。
谢黎见萧溟走出寝殿,抬手挥退了身边的一众内侍,对自己道:“已将事情都告诉他了,他情绪很不好,但稳定下来后又睡着了,你去陪陪他,我先去早朝了。”
望着萧溟离去的背影,谢黎忧心忡忡地走进了寝殿。
朦胧的帐帘后,谢阑脸颊上两道湿润的泪痕还未干涸。他不知自己有孕,几番大起大伏,自己追击时不知就里,使得谢阑从疾驰的马车中摔出,虽是被霍飞白护住,然而最后萧溟在殿上那一脚直踹上了下腹。婚后第二日停朝,两人在两仪殿里守了整整一天一夜,谢阑方才转醒。凶险如斯,这个孩子竟然还是保了下来,只能是神佛庇佑了。
如今既然醒了,得知消息后又睡着过去,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他的这个哥哥最是柔软的性子,蒲苇一般,看起来是极易屈服认命,但萧溟怕是又忘了当年的教训,这人便是任人以刀宰割,却依然能在千疮百孔后给人狠狠一击。
如今又是蛰伏隐忍,若非残朔楼的刺杀使得他们的行迹败露,只怕萧溟洞房春宵一夜后,他早已逃得无隐无踪了。
自然而然,萧溟的新皇后,洞房之夜便被晾在坤极宫里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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