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2)

[红楼]总受外史之百花缭乱作者:斑目学长

第29节

习惯了两人相伴而眠,习惯了缩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如今一个人睡,明明是夏季,却还是觉得身子发冷。

贾宝玉依然在走着,步子不急不缓,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在岸边走着,似乎并没有终点,他的目的只是想要这样的散步而已。

明明可以张开结界,却固执要让雨水打湿自己半边身子,冯渊觉得贾宝玉这人有病。

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索性不理他了,太煞风景。

起身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西湖龙井,望着屋内的寂寥,慢慢品着。

蜷曲的茶叶在滚烫的沸水下,很快似得到了新的生命一般,嫩绿的叶子伸展开来,香郁的气味传达而来,轻呷一小口,舌尖触碰到的便是那清新怡人的甘甜。

冯渊也是好胃口,坐在凳子上不知思考了多久的人生,直至一壶茶水全都下了肚。

茶喝的见底了,冯大爷今日胃口甚好,满满一壶还未觉够,便准备起身再去烹一壶来。

若说为何这位爷还需要亲自动手呢,提起这事儿,冯渊更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贴身小厮全都跑外去了,杏奴这孩子不能指望,天天就跟纨绔子弟似的,和茗烟培茗这俩熊孩子天天捏泥碗,还大言不惭的还非说是要搞艺术创作。

如今这三天,他底下的小厮们基本就是保持着全天都不让冯渊见到人影。冯渊叹了口气,愤愤的“切”了声,索性不再在意自己还是个主子的身份。与其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呢,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靠他们准得饿死!

待他起身,目光不经意朝窗外掠去,这才发现,那一柄素色的油纸伞已经移到了他的屋檐下。而握伞那人,就站在窗外笑意盈盈的对着他笑。

这尼玛……不亲身经历是绝对不知道这等场景是何其惊悚恐怖的,冯渊当时就吓的抖了。手里的青花小茶杯顿时就甩了出去,贾宝玉倒是身形灵活,轻轻一歪头,小茶杯擦着他的发丝而过,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冯渊刚欲开口痛骂这混蛋,贾宝玉也是机敏,歉意的笑了笑,一转身,浮起那碎瓷,顷刻之间便将它恢复原状了。

之后,还是拿着一双眼睛望着冯渊笑。

有客自远方来,必是要待客的,纵使他挺不爽这混蛋的,但基本礼仪冯渊还是会遵守的。

贾宝玉移了阵风,轻轻将茶杯送回了桌上,站在窗边,笑盈盈的打着招呼:“冯公子,好久不见。”

事到如此,冯渊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脸笑来给他开门,都要门口了,怎么可能还有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理由。并且,也正好趁此机会骂骂他。

彼此先聊了近期的一些遭遇,贾宝玉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谈,讲了他一路奔走所见识的风土人情,冯渊依旧是保持着一副很不爽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于是,话到最后,彼此都没了话题。纵使贾宝玉努力热场,冯渊自带的六月风雪技能总是把贾宝玉骄夏一般的气场冻成冰渣。

整个房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静寂。

过了半晌,冯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五十年,秦钟等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奈何五十年的枯等。本能做了官吏载入仙册,却因为这最后的相思至死不肯喝那孟婆汤,一直等到了第五十个年头,最后却还是被官吏硬灌下去那碗汤,忘了一切。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那人自他逝世不到十年就羽化登仙而去。

一个上天,一个入地,自此不在相见。归根结底,是有人无心见他。

贾宝玉沉默着,手指开始一粒粒拨动着深褐色的佛珠。

倏地,只是简单回了句:“本应就是见不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样子,声音没有起伏,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动,就仿佛话里的那个人,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一句话,成功让这本来就无话的对话,更加无话。依旧是沉默,沉默的气息在房间一寸寸游走,令人几乎感觉到可怕。

这一句绝情无比的话,冯渊闻后倒是深深的松了口气,紧紧抓着茶杯的手指松了下来,之后居然还渐渐有了些笑意。

他说:“不见倒也罢了。”

这句话,这神情,贾宝玉猜得出他所说的意义。不过是五十年,五十年,如今忘的干干净净倒也好。

况且,这种人,至多也只能记五十年。

五十年,足够了。

冯渊倒也释然,如今那人关于贾宝玉这个人存在他生命里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殆尽。

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力一般,即使记忆里有瑕疵,但是他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秦钟还是那个秦钟,不胜酒力,总是一副很腼腆的孩子心性,会撒娇,会耍赖皮,会扯着许久不见的冯渊的手一直寒暄几个时辰,不想放开。

但就是记忆力那块缺口,似乎理所应当的存在他的身体里,从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

生为贾宝玉的那个人,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般。

冯渊曾经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问了一遍,秦钟只是拿着人间的佳酿,歪着脑袋很是可爱的眨巴着眼睛望向冯渊:“冯哥哥,贾宝玉是谁呀。”

“贾宝玉是谁呀。”秦钟如是问。

其实,忘了也挺好。有钱难买后悔药,这后悔药买不了,失忆药却又一样的不好买。

一碗苦到令人忘却一生的汤药,饮下去了,那些伤心颓丧之事全都忘了,又有什么不好的。

若是强势的又要让他想起,那岂不是太过残忍。

想起如今秦钟生活的安稳恬静,过往那些种种事情,……倒也,罢了。

只是一想到罢了,却又从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来。本性如此,虽是舍了凡根,骨子里那与生便俱来的欲望纵算是去了,也不见得会去的彻底。不问总是心有不甘的,不行,他定要将这件事彻底的问个究竟。

窗外的大雨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迹象,冯渊转向窗外望了眼,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将人压抑的喘不过气。缓缓吸口气,这才将目光移回,拿眼看着贾宝玉,悠悠的问着:“你为何不去见他?”

冯渊本来想在他表情里找出丝破绽来,可惜,贾宝玉的神情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平平静静的表情。

这问题问的突兀,贾宝玉倒也自如,丝毫不觉得尴尬。当然,他也不打算把自己列作薄幸名狂之徒行队里去。

只是捏紧了手里茶杯,拎起茶壶同样替自己斟了一盏茶水,语气言辞依旧是那般淡淡,那般太过不温不火的从容。

他回道:“不见不好吗。”

不好吗。

的确,这决定对二人来说,无疑是最适合的,当然是最好的。爱恨痴嗔,有了只是会徒增烦恼,在这尘世中清清明明岂不是最大乐焉。

静默在这间不算大的小屋子里慢慢的游走着,时间仿若在一时间凝固了。能听得见的,只有窗外似要将整个世间都冲刷干净的瓢泼大雨。

冯渊还在思索措辞,归根到底,他是不想再说了。于理于情,哪怕是能抽出半点时间,能与秦钟斟饮小刻也好。却不想,他如此绝情。

贾宝玉只是依旧握着那盏温热的茶,认真的望向窗外的滂沱大雨。也不知是窗外的雨滴映入了他的眸子里,还是这个绝情斩断六欲七情的假和尚有了心。

在他转头低下来的那个瞬间,烟波流转,冯渊似乎瞧见了他眼里那明明灭灭的水光,好像是哭了,又好像是在竭力忍住眼泪,这种表情……有点让人心疼。

他穿着一身的浅蓝色和尚衣衫,面容始终如年少时一般无二。俊秀无双,算得上倾城倾国之人。

如今这样坐在这里,冯渊不知道为何,居然在他身上感受到那厚重到几乎抹不开的孤独,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

如今倒也算得了了,彼此这样针锋相对倒也不好,干戈早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如今一笑泯恩仇,将这过往化了玉帛岂不是更好。更何况,他所在意的那些,是忘了更好。

况且自己的话,有点过于尖锐了。

正思索着该如何回话,打破尴尬。

贾宝玉捏了捏茶盏,深吸一口气,倒是先念出了一句禅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完了,轻轻笑了一声,抬起了脸,方才那些点点的水光早已消失不现,余下的还是一如既往那死水般的沉静,似乎……刚刚只是个错觉。

他接着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瞬间,念了这么多,冯渊有点反应不过来,撑着桌子注视他好久,才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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