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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珠玉_89(1 / 1)

五皇子闻言不答。

贾珠又低声附耳说道:“此行虽是困难重重,然殿下既得出征,便也断非绝无生机。此番陛下在京,殿下远于北境,殿下可以兵力不足为由,向陛下上奏请求自筹募兵,以抗击胡虏。殿下到底乃山西巡抚,一介封疆大吏,若善加经营,山西陕西二省之兵,可尽为殿下所用!”

五皇子听罢此言大惊:“此想法竟与本王不谋而合!”

贾珠笑道:“若是如此,在下当无遗憾。”

五皇子闻言感慨万千,遂道:“可知人生一世,当是知己难求,若道本王一生,曾得一知己,除你之外不作他想。本王惟愿得你伴随左右,随本王一道征伐厮杀。”

贾珠对曰:“多谢殿下抬爱。殿下曾道,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当需戎马天下,马革裹尸;断非安于隐逸,老死山林。在下亦尝有那一刻,怀念跟随殿下一道手刃草寇、拼杀求生的快意豪气。若得选择,在下亦愿追随殿下一道,驱除胡马,还我河山。然人之一生到底身不由己,颇多牵挂羁绊,放之不下……”言毕,痛洒热泪。

之后贾珠又与五皇子对谈半宿,待至四更,方才依依惜别,贾珠道:“如此在下告辞,请殿下保重。殿下吉人天相,得武曲庇佑,定能战无不胜。”

五皇子道:“且宽了这心,于京安心以待,本王定当归来!”

贾珠遂对曰:“如此,在下静候佳音。”言毕,照旧蒙了面,以免惊动守卫,越窗而去。

五皇子立于窗前,注视着贾珠隐于夜色之中的身影,手中一面玩弄着那支连发枪,一面喃喃道句:“何以你偏生是一副将与本王永诀之状?难道本王当真会命丧皇兄之手?抑或本王会放任尔等被皇兄剪除湮灭?本王断不会允之!……”

此番待五更之时,宛平城开了城门,贾珠便策马出城,随后撒足狂奔,方赶在早朝之前回到京城。待下了朝,贾珠只觉疲惫不堪。往了上房贾母处请安,只见贾母自从闻知黛玉与孙家正式定亲之事后,便日感衰迟,精神不济,日日只得卧床将养。从贾母处出来,贾珠又往了贾政王夫人前请安,方才转回自己院中。正待躺下歇息一回,待下午再行前往林府探望煦玉,只道是此番惟一欣慰之事便是近日里煦玉总算渐愈,可起身行走。

不料还未及贾珠躺下,便见润笔拿了封密函前来,道曰:“门上道是方才侯二少爷遣了小子闻琴送来的。”

贾珠心下忽地掠过一丝不祥之感,只道是孝华这般时候差人来送信,着实蹊跷,忙不迭拆信览阅,只见其上不过寥寥数字:“近日言官于弟府上参劾颇多,望弟慎之。”

贾珠阅罢,只觉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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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断贾府遭罪(一)

?前文说到宫中自老太妃欠安伊始,景治帝便下令各家禁止省亲,且入宫探视之事亦免了。遂待闻说元春身怀龙种之后,贾母王夫人等便再未得以能入宫探望。惟靠与偶尔出宫的内侍之臣接洽,向府里透漏些许元春之事。然内侍每回前来,少不得寻了贾珠勒索许多银两,贾珠亦惟有依言照付,希欲能借此拜托这干侍臣私下多加顾看元春些许。

却说此番未待贾珠想法应对督察院一干言官参劾之事,便有那内侍前来贾府透露,元春临盆日近,近日里却身体欠佳,只怕坐蓐之日未能顺遂。贾府诸人闻罢此言大惊,只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在此之前,贾母王夫人对元春有孕之事心怀期冀,惟盼着元春能顺利诞下皇子,如此元春自当圣眷永固,贾府亦会永享富贵。不料未待亲见希冀之景成真,便闻见这般不祥之信传来,将个贾母王夫人唬得坐立难安、心急如焚,命贾政贾珠等人千方百计寻人向宫中打探消息。

如此这般提心吊胆地过了半月,王夫人亦日日算着日子,此番正值临盆之期,宫中却已再无消息传来。谁知三日后,宫中忽然派夏守忠前来荣府传旨,彼时贾政闻见,忙命人开启中门,领着贾珠贾琏等人跪接。只见夏守忠至檐下下马,照例步至厅上,此番面上却毫无笑容,木着一张脸,惟简单道句贵妃分娩不顺,终至难产,于昨日二更之时薨殁。贾府诸人入宫祭奠。跟前垂首跪着接旨的贾政闻罢登时目瞪口呆,连行礼亦是忘却了。幸而身后贾珠反应及时,强自按捺下己我悲恸,叩首行礼毕,方起身请夏守忠入座用茶。那夏守忠却是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以宫中事忙、无暇他顾为由,匆匆上马去了。

随后贾母等内眷自是差人询问出了何事。此番贾政已是五腑俱骇、面无人色,贾珠从旁搀扶贾政往椅上坐了,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几近手足无措,见人来问,亦不知如何回答。家人见情形有异,又追问几句。一旁贾琏方低声将夏守忠之言说了,贾政闻声,方才回过神来,又吩咐一句道:“前往知会老太太太太,令其节哀顺变,阖府女眷按品着装,随后需入宫祭奠。”

家人闻言亦是大惊失色,随后跌跌撞撞地入内通报。随后便闻见内里传来女眷的恸哭之声。又见家人媳妇三步趱作两步地疾走前来报曰:“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外间贾政几人闻罢,忙不迭一面令家人传了太医,又一道入内探视,只见众人将贾母安置于榻上,贾母因方才耳闻元春之事深受刺激,遂极恸攻心,中了风。此番躺于榻上泪流满面,虽双手前伸,勉力张口欲言,却难以发声。周遭媳妇丫鬟围着直哭,贾政等人亦劝慰许久,贾母仍不见丝毫起色。半个时辰后,王太医方至,诊视一回,始终神色凝重,只道是贾母是极恸攻心致使痰迷心窍,随后留了方子,煎了药来。随后又往贾母头上穴道扎了几针,然施针过后,贾母虽恢复平静,闭目沉睡,然脉搏心跳竟也随之渐弱,待至当日半夜,便就此蹬腿去了。

一日之内接连传来两桩噩耗,贾府上下登时一片愁云惨雾,上房贾母榻前哭声不迭。这边贾政亦因遭此双重打击而难以自持,万事不能,自己亦随之躺下病倒;惟有贾珠尚能支持,只道是阖府谁皆可自乱阵脚,诸事不理,惟他不可,他需得挺身而出,支持这府邸不令其倒下。一面忙不迭将贾母陨殁之事上报礼部,一面对外指挥家人铺设灵堂、举哀发丧;对内劝慰王夫人等,按圣旨所言入宫祭奠元春。

这些时日,贾珠几近未曾阖眼,只觉周遭世界似是已黑白颠倒,入目之物惟有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素白麻黄。四肢分明已是麻木无力,然脑中却一片清明澄澈,发出一道道指令,指挥身体四肢依令行动。此番便连周遭家人亦多番劝说贾珠入内歇下,否则便是铁打之人亦是熬之不住。然此番府内正值一片忙乱,其余女眷等皆随邢王二夫人入宫祭拜守制,里外皆靠他与贾琏一道应对周旋。遂他刚寻了空闲坐下,手中端了茶杯待饮,便有家人因事寻来,他只得再度起身。

此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贾府发丧,煦玉闻罢贾府之事,随即携了黛玉熙玉姐弟前来上祭,在见罢煦玉身影的一瞬间,贾珠终于脚下一软,倒在煦玉怀里。

再次睁眼醒来,已是当日傍晚。贾珠只见眼前熟悉的帷帐花纹,方知自己正躺在书房的榻上,随后闻见一人在道:“醒了,可是好些了?”

贾珠随声转头一看,正是煦玉坐于榻前向自己垂首望来,登时只觉百感交集,伸手欲搂。煦玉见罢,忙不迭将贾珠扶起,揽入怀中,心酸道句:“这几日累你独支,辛苦了。”

贾珠闻言,只将脸庞埋于煦玉肩上,默然摇了摇头,半晌方低声道句:“老太太活了大半世,这数十年来,历经无数风雨,见证这家族府邸的兴衰荣辱,好歹亦算替其下儿女子孙支撑起一方天地……如今她遽尔去了,这家便如缺了一角似的……”贾珠如此说着,尚且轻描淡写,未曾将心下那更深的恐惧透露而出。

煦玉对曰:“话虽如此,亦需节哀顺变。”

贾珠则摇首道:“你无需忧心,我无事。”言毕,用拉丁语轻声哼唱了一曲lacrimosa,旋律空明哀婉、如泣如诉,以示悼念之意。唱罢,方自顾自说道:“想来这首安魂弥撒乃是我数十年前,在教堂听唱诗班唱的,曾有一段时日,我日日前往聆听,心内会不自觉变得宁静。未想过去这许久,我竟忽地又记起了……”

此番贾珠这话说得蹊跷,幸而煦玉闻罢亦未多问,惟赞了句:“惋忿激越,感慨缠绵,当是余音绕梁,而三日不绝。”

正说着,家人端了晚饭进屋,知晓煦玉在此,便端来两人份的清淡小粥并几样素食。此番贾珠依偎在煦玉怀里,头回享受煦玉为自己喂食,宛如老爷一般指着要这要那,一面又嘲笑煦玉喂食的动作扭手扭脚,果真乃不会伺候人的大少爷,竟是乐不可支。心下暗忖曰若人生得以日日如此,而未曾遭逢亲人离世之痛,大抵便能宛若天堂了。

却说邢王二夫人并尤氏婆媳一道入宫守制上祭,七日后归府。此番贾母尸骨未寒,大房二房之人便商议瓜分贾母所遗财产。却说贾母活在荣宁二府最为鼎盛之时,又是史侯家的小姐,无论是嫁妆抑或私房,皆是不少。此番两房之人在清点了财产总数之后,贾政这方尚且只道是两房平分便可,然贾赦这方却道是自己这方本是长房,于这荣府本有支配之权,然这些年皆因了二房受贾母偏疼,自己这房惟有挪院别居,未曾享受荣府的大堂正厅许久,此番分配财产,自当补偿自己这房,多分为是。如此一来,两房之人为这财产闹得乌烟瘴气,很是不堪。

此番惟贾珠日日于外间应酬,闲来之时便与暂居于荣府守灵的煦玉厮守,断不理会那内宅的财产之争。心下只道是如今的贾氏一族已是风雨飘摇,谁知是否便于未来的某日就此倾颓倒塌。届时便是手中财产再多,不过尽皆做了他人嫁衣。两房闹腾了几日,双方争不出甚结果,倒令隔壁宁府诸人瞧尽了笑话。

后由族长贾敬出面,彼时贾敬年迈,走路亦需拄拐。于祠堂之上祖宗跟前,将贾母财产平分,令两房诸人各得一半,此事方才作罢。

而此番贾母的丧葬诸事与数年前秦氏的丧事相较,竟是寒碜许多。上祭之家寥寥草草,除却与贾府要好之家,其余诸世家不过态度暧昧,惟持观望之态。待了七七四十九日停灵过后,便需将棺椁一并发往城外铁槛寺停灵,待之后扶灵南下回乡。而此番送殡之景,与了从前更是今非昔比。从前是昼夜之中灯火通明,客送官迎、热闹非凡,一条荣宁大街之上,俱是王侯世家所设路祭。出殡队伍更是浩浩荡荡,宛如压地银山。如今的出殡队伍,已是冷冷清清,惟见自家送殡队伍,不见招陪的官客。待将灵柩送往铁槛寺安置妥当,众家人便随即归城,再无兴致滞留寺中。随后灵柩由贾赦贾政两兄弟扶灵南下,回乡安葬;又将贾珠贾琏二人留下,料理府中诸事。

此番时序已至深秋,满眼里只见衰草败花、疏林黄叶,一派萧条。贾珠贾琏宝玉并了宁府贾敬贾珍贾蓉等族人一并于城外洒泪亭送别贾赦贾政二人南下。而贾珠见罢眼前之景,只觉心下愁绪较了从前任何时候,皆要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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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断贾府遭罪(二)

?待贾母灵柩南下,忙乱了数月的贾府总归恢复几许平静。贾赦贾政并了其下贾琏贾珠等直系子孙,皆需在家丁忧。而守孝期间光阴甚快,不觉两年已过。此番又一寒冬将至,某一日天刚蒙蒙亮之时,浓雾尚未散去。独自歇于榻上的贾珠蓦然睁眼醒来,往案上的自鸣钟扫了一眼,只见此番不过寅时刚过。正待再度闭目睡去,然恍然间似是闻见一声马鸣声隐约传来,猛然触动贾珠心事。此番亦不及唤人,贾珠随即翻身坐起,草草披衣起身,亟亟赶至府里马厩旁的角门处探视。

只见宝玉身着素服,携了包裹,茗烟从夹道处牵了两匹马来。贾珠见状心下已然明了,随即开口道:“此番天未大亮,二爷匆忙外出,可是欲往何处?”

宝玉茗烟二人闻声,一并亟亟回过身来,见来人正是贾珠,皆骇了个心惊胆寒,只道是他二人特特挑了那寂静无人之时出府,不料却是好巧不巧撞见最不应撞见之人。遂怔怔地垂首站立,不知如何应答。一旁茗烟因了贾珠素来治下谨严,深恐贾珠责他挑唆宝玉,已是骇得躲在宝玉身后,缩手缩脚,不敢动弹。

却说此番宝玉意外撞见贾珠,虽心下惧骇,一时间怔得手足无措,然念及己意已决,便也一发发了狠,既然已决定不再回头,遂强自按捺下内心惊恐,开口剖白道:“大哥哥素来善解人意,对了弟兄姊妹们皆是关爱体恤有加,此番还请大哥哥容我最后任性一回,我尘缘已了,只欲就此跳脱这红尘俗世,常伴青灯古佛之下……”

贾珠闻言闭目负手,半晌方答:“你长至如今十岁有六,老太太尚在之时,对你多少溺爱偏疼,如今堪堪离世,你竟连孝期未满亦是不顾,就此负气而走,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岂不心寒骨冷?!兼了如今头上老爷太太尚在,做儿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全了孝道,只欲撒手不管。你此番便是走了,难道不会良心不安?……”

宝玉听罢亟亟对曰:“如今我身侧姊妹尽去,家中还有甚可留恋之处?此番除却大哥哥,我惟一的至亲兄弟,我这些话又能对谁人说去?惟求哥哥成全!”

贾珠则道:“便是如此,你便百般任性妄为,将为人子女孝道并了家族责任尽皆弃之不顾?你可知,你此番所为,还不若咱府中一介女流之辈!你姐姐何尝不留恋这家中亲情之暖,然为了府里前程,何尝不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她若是知晓你如此行事,便是素昔宠纵于你,此番亦难以姑息!……如今我当真悔恨,从前未曾对你严加管教,方令你为所欲为。若是换作你林哥哥,你胆敢对他说了这话,如此行事?依了他之性子,还不亲自抄了棍子打折你的腿……”

宝玉闻罢这话,当即跪下淌眼抹泪地剖白道:“我哪里还有姐姐,亲姐姐早已魂归离恨!而正因了大哥哥并非林哥哥,我方才以为大哥哥能懂我心下所想。我只道是大哥哥乃咱府里最为明智之人,此番大哥哥看看府里,看看那已被老爷封锁的大观园,彼时园中多少欢声笑语、如花美眷,彼时我以为我尚有守护留恋之理,然三春好梦,转头成空。自林妹妹定亲,搬出园中伊始,此黄粱梦便已破灭;继而云妹妹归家,宝姐姐字人,至老太太去了,便连二姐姐并了四妹妹亦一并离去。我始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无论曾经多少富贵繁华,仍抵不过运终数尽……这些年来,大哥哥苦心经营,我只道是哥哥未曾勘破这命数,抑或是不欲勘破,然彼时林哥哥携了妹妹搬出府中之际,哥哥难道尚未看破?……”

此话一出,正说中自己心事,贾珠一时语塞,终至于无言以对。半晌过后,方自顾自地道句:“你是早已看透了吗?你如今了无牵挂,可知我却尚余许多牵绊,珣玉亦是,这家亦是,我怎能抛弃他们……”

宝玉闻言遂对贾珠磕首请求道:“此番还请大哥哥成全,弟已明了,红尘俗世、富贵繁华不过皆为镜花水月。大梦终醒,终不过万事皆空。求大哥哥放我自去!”

只见宝玉身后的茗烟亦跪下一并乞求贾珠开恩,贾珠见状,又问道:“如今茗烟却是……”

宝玉忙答:“之前我已向府中管事的索了茗烟的身契,待茗烟送我出城寻了寺庙寄身,便是自由身,我会放他自去。”

贾珠闻言,终是长叹一声道句:“你去吧,府里老爷太太若是问起,我自有对策。”

宝玉听罢喜不自胜,又连连叩头,嘴里不迭地说道:“多谢大哥哥成全!多谢大哥哥成全!哥哥保重,弟去了!”言毕方起身,茗烟牵了马来,扶宝玉上马,二人方一并骑马趁着破晓前未散的浓雾,自去不提。

却说贾珠立于夹道处,见宝玉二人驱马绝尘而去,现下虽天未见亮,然已是睡意全失。此番回房,贾珠便命碧月素云伺候自己穿衣洗漱,随后传了早膳。只刚拾起箸子,未及夹起菜来喂进口里,便见郑文急火火地持了书信前来,一面说道:“大爷,这是候二少爷遣闻琴送来的。”

贾珠闻言忙不迭掷下箸子,伸手接过书信,手忙脚乱地拆信览阅。信中仍是道院中言官活跃之事,其中想必不少参劾贾府的奏折。如今贾珠因贾母去世之事,惟有在家丁忧,对朝中诸事一应不知,全靠了从尚且在朝为官的煦玉兄弟、孝华并了贾氏旁亲口中探知朝堂诸事。其中又因孝华任职督察院,监察百官动向,对于堂上风评风向最是灵敏,遂多托以孝华资事。彼时孝华头回递来密信告诫,贾珠便引以为患。然之后便逢元春因难产薨逝之事,亦不知是巧合抑或根本便是阴谋。景治帝倒也厚赏贾家,以示念情抚恤之意。不料此番只待丁忧之期将尽,正待上书吏部复起,朝堂竟又传来这等消息,委实不祥。

而当日傍晚,王夫人见宝玉尚未前来上房请安,登时惊慌失措。遣了家人与府内府外各处找寻宝玉,连带城里诸家亦差人前往打听。又急令家人唤了贾珠入内,将素昔跟着宝玉的一干丫鬟小子一并传唤至跟前审问宝玉去向。此番贾珠自是知晓此事来龙去脉,然亦惟有佯装成毫不知情之状,慌张询问出了何事。只见王夫人于座上不住淌眼抹泪,凤姐从旁侍立,对座下奴才不住斥责谩骂。贾珠只得上前先行宽慰王夫人一阵,只道是守丧期间宝玉在家拘束过久,想必是动了玩心罢了,指不定出城游逛一阵,宝玉身上本无多少银子。待没了银子,便自会归来。王夫人又命家人拿了府中的帖子往衙门并坊里,请求官府的人相助,寻回宝玉。一面又责令贾珠出面敦促官府之人务必加紧办事,寻回宝玉。这边贾珠面上答应着往衙门吩咐一声,令众老爷用心办事。一面则暗地里命家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往了衙门吩咐此事无需正经去做,若是府里家人来问,只管面上敷衍一通便是。遂王夫人虽日日遣人往了衙门里询问搜寻进展,然当差的衙吏亦只管着推托一阵罢了。

却说正是宝玉离府当日夜里,贾珠彻夜失眠。待三更时分,贾珠如下定决心一般,悄然前往府中马厩牵了马来。彼时城门已开,贾珠独自策马飞奔出城,一路寻了那僻静无人之处,避开城中巡逻的守卫。头顶银白的光辉将城中的青石板映得雪亮,贾珠见状,抬头望天,只见头顶圆月高悬,只银蟾四周,却有那阴云密布,将那蟾宫掩得时隐时现。

出城行了小半个时辰,方至趣园。此番贾珠叫门,巡园的家人闻见响动,一面打着哈欠,嘴里尚且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通,只道是哪个短命的偏生天未见亮便来叫门。待磨磨蹭蹭地开了园门,惊觉门外立着的正是贾珠,方骇了个半死,忙询问贾珠这时前来,是出了何事。贾珠因此番心中有事,也无暇搭理这巡夜之人,亟亟入了园子。

步至后园,可喜此番应麟则谨尚未歇下。见贾珠骤然前来,皆大感意外,连声询问贾珠来意,贾珠匆匆行礼毕,随即开口向应麟问道:“先生,我记得我与珣玉的龙凤帖并了婚书,当初可是皆由先生保管的?”

应麟闻言首肯:“正是,怎的忽地提起此事?”

贾珠咬牙道:“烦请先生取来,我……我想看看……”

应麟听罢很是不解,然仍是依言取了来。

随后贾珠则转向一旁侍立的邵筠说道:“劳筠哥儿端了炭盆来。”

应麟则谨从旁见状心下暗生警惕,忙道:“珠儿,你此番欲行何事?”

此番只见贾珠已是双目盈泪,浑身轻颤,竟哽噎着难以开口。手中痉挛一般揉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笺纸,半晌方道:“总归了我二人之情,我永记于心,绝无背叛;至于他对我之情,亦是天地可鉴……有无这一纸凭证,又有何要紧……我……断然不会令此物……成为他的负累……”说罢闭目咬牙,一抬手将手中的婚帖掷入炭盆之中。

一旁则谨机敏,见状飞快伸手拽住贾珠之手说道:“珠儿,你何需做到这般?!”然仍是不及阻止贾珠,一张婚帖已就势落入炭盆之中为火焰焚成了灰烬。

应麟见状亦是跺脚嗔道:“此物由为师保管,岂会落入外人手中?!想当初,你二人花费多少心血方才制成此物,如今你竟轻易将之焚毁!何况你如此行事,想必亦未知会玉儿,日后他若向为师索这帖子,为师当如何交待?!他那般性子,可会依了你?……”

贾珠趁则谨应麟说话之际,方使力张开手指,剩余的几张终是落入盆中。则谨见状尚欲伸手从盆中将那婚帖拾起,碍于贾珠从旁拦着,只得眼睁睁目视着那几张帖纸化为灰烬。随后窗口刮进一阵疾风,将炭盆的火焰几近吹得熄灭,烧红的银丝炭通体澄亮,盆中的纸灰复又被风扬起,宛如烧焦的黑色羽蝶,于半空之中轻舞飞扬,渐行渐远。贾珠见罢此景,终于按捺不住,将身子倚靠于则谨身上,号啕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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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断贾府遭罪(三)

?贾珠在趣园歇至巳时,又与应麟则谨二人一道用罢早膳,方辞了二人回府。一到府中,贾珠随即前往账房,将府中大部分的当铺银庄的店契寻了来,寻了素昔信任之世交之家,并了那几名由本家所提拔的旁亲,将自家店铺田庄以极低之价转让。众人见贾珠忽地生出此举,对此虽不明因由,然看在素昔情意的份上,皆毫不迟疑地接手。亦是知晓近日里朝上风向有些蹊跷,隐约猜到贾珠此举只怕是为善后之故。只不料如今明面上是瞧不出一丝异动,贾珠竟提前有了这般动作。随后又于自家帐面上留下抵押店铺为弥补亏空等字样,亦不过是故布疑阵,掩人耳目罢了。何况阖府皆知近年来荣府开支甚巨,便是有意省检,到底外边架子搭得宽敞,里边里子无论如何紧缩,亦不可失了外在的体统。何况与朝中内侍外官、京里皇亲贵胄之间往来应酬,便是人情使费,只怕亦是不少。由此不管府里如何能够省检,亏空皆是迟早之事。

此番贾珠在外奔波,料理自家店铺诸事,心下打定主意此番无论如何,亦断不便宜了外人。不料待贾琏见罢贾珠抵押店铺之事,素昔虽碍于贾珠威信,对贾珠行径不敢稍加置喙。然此事非同小可,亦忙不迭往了贾珠跟前询问此乃何故,此事岂非乃自断府里财路的败家之兆。贾珠闻言亦不便解释,只道句我自有主张。然贾琏闻罢此话如何肯信,随即便往了贾政跟前说道此事。贾政听罢大惊,便是素昔不理俗务之人,亦知此事非同小可。忙不迭便令人唤了贾珠前来,将贾珠很是理论一通。贾珠惟垂首听训,亦不分辩。待贾政训完,方令贾珠自行收拾善后,将抵押的店铺尽数赎回,否则便令其跪于祠堂之中,在祖宗跟前忏悔罪愆。

贾珠闻言,不过低头答是,随后方行礼退出,心下只道是随他去吧,大不了届时逃之不过,便与祖宗闲谈便是。

在外奔波一日,方才料理完府中生意之事。翌日,贾珠又将手下众家人丫鬟唤来,便连远在天津经营分店的千霰亦一并到了。此番众人只见贾珠从袖中抽出一摞白纸,竟是众家人的身契。先从中取出千霰的,递与他说道:“早些年便与你哥哥许诺会将此物交还与你,如今总算兑现。此番你不再是我名下的奴才,拿了身契,便是平等人。日后好生做名生意人,亦不枉你兄弟二人早年受这许多苦……”

言罢又转向一旁的的千霜说道:“至于你并了冷荷的身契,我是早已退还。现下便领着你媳妇家去。此番寻了你来,不过交待一番汇星楼之事,酒楼店契在你名下,早年你向咱家银号借贷的字据亦在大少爷手中,遂此番凭了字据,酒楼乃是少爷的财产,今后莫要再唤我作主子,且唤了少爷方是……这酒楼亦算我费尽心血,方有如今规模。替我好生经营此间生意,赚得盆丰钵满,便是我最为欣慰之事了……”

之后又转向另一旁的林红玉,递与她三张身契道:“但凡进了我这屋里的丫鬟,我皆想法子护着,身契皆在手中,如今将你的交与你,其余你爹妈两人的,我亦从管事的手中索了来,一并交与你。”随后又对贾芸红玉二人道,“你二人亦算跟了我这许多年,我知道你们是有出息的。我那趣园的地契亦在大少爷手中,少爷自己喜欢这园子,只无心经营,更厌弃世俗经济之事。这园子的经营诸事并照料孝敬我先生公子二人,便全靠你们了……”

待与贾芸二人交待完毕,方转向润笔说道:“此番你与执扇的身契我暂不交与你,我知晓你二人自小便已互许终生,是断不能分离的,大少爷亦知此事。之后你便与执扇一道,前往林府跟随伺候少爷,之后我便将你二人之身契直接交与少爷,抑或少爷就势交还与你们亦未可知……今后跟了少爷,不怕少爷养不起你们……”随后又将几包包裹交与润笔,吩咐道,“这些物什皆乃与大少爷相关之物,如今你且将之通通交与少爷保管。”

润笔闻言大惊,忙问道:“大爷,这如何使得?少爷见到此物会如何作想?!……”

贾珠亦不搭理润笔,惟将剩余身契依次交还与诸人,又将自己的大部分现银分与众人,最后吩咐道:“此番你们且就此出府罢,小子们便置一方产业安生,丫头们寻了老子娘,替自己结一门合意之亲。这些银钱适或不多,足够尔等置办一两亩田地抑或做个小本生意。屋里这些古董珍玩尚需留在此处,若是那干贪得无厌之人未曾从中谋得好处,只怕还将生事……”

地上诸人闻罢此言,皆已按捺不住,其中那媳妇丫头们均拾了手帕掩面而泣。众小子纷纷嚷道:“大爷这是何意?将身契皆送与我们,又送了银子,可是欲将我们皆打发了?便是我们素昔伺候得不周到,不合大爷的心,大爷便是打了骂了,莫要这般便将我们都打发了……便是大爷厌弃了小的等,亦看在我等跟随了大爷多年的情份上,留下小的们使唤……”

贾珠听罢随即打断众人之言说道:“你们莫说傻话,此番如何是我厌弃了,欲打发了尔等?若非迫不得已,我如何欲如此行事?!如今我不过是尽我之能,维护我周遭之人,趁着现在尚未‘东窗事发’,尚有几许自由之时,将损失降至最低。可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届时我大抵自身难保,更无法保全尔等……”

一旁贾芸闻言问道:“珠叔何出此言?府里出了何事?如今孝期将尽,珠叔堂堂二品大员,正待复起之时,何以忽地竟作破釜沉舟之想?”

贾珠摇首叹道:“我早料到今日之局,我府里这多年的谋划,不过是押大押小之事,开盘之时总会有那输家;何况杠杆的两头,皆是有上有下,既押了一头,被翘上天之后必当承受下坠之痛,何况升得愈高,自是跌得愈重……”随后亦是不愿多说,转而令道,“够了,多说无益,你们现下出府罢。”

众人见状,哪里熬得住,丫头们只是哭:“我们走了,谁来伺候大爷!……”小子们则嚷道:“无论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我们皆与大爷休戚与共!”

贾珠闻言佯装动怒,提高了嗓音道:“此番你们休要意气用事!你们执意跟了我一道,岂非白费了我保全尔等之心!何况我所能保全的,不过是我房中之人罢了,若是别人房里的,我亦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了。我千方百计放尔等出府,便是欲保全我房里这少有的资本,令其莫要落得个全军覆没之局!放了尔等自去,亦是为守住我那几份财产。但凡我日后得以保全己我性命,我定将失去之物悉数‘赢’回!”随后便不住打发众人道,“小子们给爷拿出爷们的模样来!莫要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不会为自我前程打算之人,枉受爷的栽培!”说着又转向润笔道,“笔儿且往了林府好生伺候少爷,若是日后少爷有个甚三长两短抑或我从少爷处闻知他使你们使得不顺手,我定然亲自理论!”

众人闻罢这话,方才勉力止了,贾芸作揖,道句“珠叔保重”;众家人跪下磕头,只道是“小的们皆候于京师,待大爷唤我们来伺候”。言毕,方才携了各自行李,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此番贾珠立于院门口,只见层层院落房屋之中,便是个洒扫喂雀儿之人亦瞧不见,已是鸦雀无声,空无一人。忆起往日里自己这院里外间是小子,内间是丫鬟媳妇。从前因了煦玉居于荣府,还有煦玉的小子家人们在此,外间院里回事的家人进进出出,随处可见小子家人们立在一处吵嘴。煦玉因生性喜静,尚嫌外间书房嘈杂,往往进了里间。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面目全非。见罢此景,贾珠终于按捺不住心下汹涌而来的苦涩,蹲下身泪如雨落……

之后不久,便见贾政的小厮前来唤贾珠前往书房,因之前贾政喝令贾珠将抵押转手的铺面土地尽数赎回,否则惟他是问,然贾珠自是并未依言行事。此番贾政来问,贾珠只得如实回答未曾赎买。贾政闻言,气得头脑发昏,不知向来理智精明的长子何以竟行出这等蠢事。当即喝令贾珠跪下,命小子们寻了棍子来,一把夺过,抄起棍子气急败坏地向贾珠后背打来,一面斥道“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孽子”。贾珠倒也倔着身子,跪得笔直,咬牙哼亦未哼出一声。倒是一干年长的跟了贾政多年的家人见状皆傻了眼,心下暗道曰这府里当真变了天了,往昔只见老爷责打宝二爷,对了珠大爷向来是宠赞有加,莫说责打,便是责备亦未曾有过一句,何以今日竟嚷着要一发打死了。然此番贾政到底上了年纪,不比年轻力壮之时,不过使力抡了数十下棍子,便觉筋酸骨软,累倒在旁。

尽管如此,贾政兀自不肯罢休,还欲令小子们代劳。正值此时,便见闻讯而来的王夫人闯将进来,一把挡在贾珠身前,随后跪在贾珠身侧,扶着贾珠身子对贾政哭诉道:“珠儿一向懂事体恤,这是出了何事,老爷欲这般责打儿子?……这刚去了一个儿子,尚且没有消息,是死是活亦不知道,老爷怎的又发了狠,是欲将这唯一的儿子也一并打死了吗?……老爷如今已是这般年纪,亦需保重,何必动怒,如此大动干戈?”

贾政闻言指着地上的贾珠怒道:“你且问问他行出甚混账事!此番若非琏儿前来告知,我尚且被瞒在鼓里,如今一发被这孽子气死了!”

贾珠忙对王夫人说道:“太太,此番老爷教训得是,皆是儿子之过。”

贾政随即又令两个小子押着贾珠往宁府里跪祠堂道:“你且给我滚到祠堂里跪着,在祖宗跟前好生反省!”

贾珠听罢,垂首答是,忍痛立起身来,礼毕后自去。

此番两个跟来的小子中一个悄声问道:“大爷,可需小的替大爷寻了笔哥儿、墨哥儿来,替大爷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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