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二)
?却说在贾珠调职进入兵部之后,自是知晓北虏入侵山西之事。虽对于景治帝派遣稌鲧担任征北将军协助大同府抗击北虏之举心生警惕,只恐那忠顺王一派因此而做大己身势力,进而威胁到自家利益,然对于朝中五皇子与景治帝之间的派系之争倒也不甚在意。
而此事过后不久,七夕又至。话说七夕乃是珠玉二人成亲之日,遂每年的七夕佳节,贾珠煦玉皆会抽空祭拜双星,祈求情缘弥坚、双心永固。又因上回他二人在何仙阁商议欲绘了月老之像来祭拜,求得生生世世长相厮守。遂在今年七夕之前,煦玉便已亲手绘得月老像一幅,只见画中那月老一手挽红丝,一手拄长杖,上悬姻缘簿,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伫立于月下,身侧云烟环绕。画上又题一赞语于首,乃煦玉得意之作。他二人将此画挂于趣园悬星楼中,画前常供牌位,经年焚香。
今年七夕既至,贾珠煦玉照例焚香祷祝,对月盟誓。当日他二人吩咐园中家人在悬星楼中备好茶酒果品以便小酌。彼时弯月方出,他二人便对月起誓曰:“愿能长相厮守、白首偕老,生生世世为夫妇……”
正如此说着,不料却见夜空阴云密布、弯月隐晦。这边珠玉二人见状心下一凛,不祥之感顿生,只道是往年并无这般夜色转阴,遮蔽明月的状况。煦玉更是因之情绪索然、兴趣缺缺,自顾自从旁斟了一杯闷酒饮了。贾珠见罢随即勉力按捺下己心萧索,强笑打趣道:“玉哥,方才说到欲‘生生世世为夫妇’,既如此珠儿下辈子要投胎做那男子,再祷告上天千万令玉哥投生为女子,如此也能令珠儿来世娶玉哥为妻,翻身做主一回~”
煦玉闻言放下手中酒杯,饶有兴味地对曰:“便如珠儿这般绣口锦心、婉妙体贴之人,若不投生女子,倒是可惜了,如此天下间便又少了一位才美佳人、幽贞淑女。”
贾珠则对曰:“谁道是惟有珠儿方才是那佳人、淑女的?难道玉哥投生女子,便不是那娉婷娥眉、窈窕红妆的?”
煦玉听罢这话笑道:“珠儿既如此说,我亦是无言以对。来世便如珠儿所愿,卿当为男作夫,我则随卿为女作妇。”
贾珠闻言却是猛地触动心事,伤感油然而生,心下暗道曰:“来世,我何来的来世?……而你的来世,又何尝能够属于我?……”
正如此深思默想着,便闻见身侧煦玉问道:“珠儿,在想何事?”
贾珠听罢忙敛下己我思绪,回过神来转向煦玉笑道:“无事,没想什么。”说着不经意地瞥见在煦玉身后,方才尚还晦暗不明的夜空却是风扫云开,银蟾复出。贾珠见状不禁大喜,忙指着煦玉身后说道:“玉哥快看,月明当空!”
煦玉见状亦是喜不自胜,道句:“上天果不负你我二人之情意,世间虽有阴晴圆缺、离合聚散之变,然终是柳暗花明、云破月来。”
贾珠从旁闻见亦是感慨万千,复又持了酒壶为二人酒杯注满了酒。随后他二人举杯邀月,对饮三杯。饮毕,彼此皆为景所感,遂一并携手起身,彼此依偎。立于悬星楼顶层的窗前,正对着趣园山下,视野一片开阔。趣园离京城不远,从此处观望,正可远眺山下城中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影影绰绰,正如这懵懂无知、浮沉于世的芸芸众生。彼时头顶明月高悬,脚下灯火如豆,贾珠虽依偎在煦玉怀中,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阵寂寥之感,遂开口说道:“玉哥,古人所谓‘乐极灾生、情深不寿’,便如你我二人这般日日耳鬓厮磨、亲如形影,彼此情意无言语可形容者,只怕是欢愉易过罢……”
煦玉闻言则打断贾珠之话对曰:“何出此言?如今既得日日相守,又何需杞人忧天,悚惶难安,忧惧那不可见之日?”
贾珠听罢煦玉之话亦觉在理,只觉自己此番是多心了,遂道句:“玉哥所言甚是,是我多心了。”言毕贾珠抬首对头上煦玉注目微笑,煦玉垂首见罢,只觉情丝春意撩人心魄,随即便道:“此番正值斜月疏星、银烛高烧,你我当应不负韶华,同效于飞。”
说罢自是携起贾珠,一道拥入鸳鸯金帐,同赴巫山,一宵恩爱,自是不在话下。
七夕过后不久,八月便至,之后贾府之中又出几件不大不小之事。先是贾政被派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临行前,贾政自是将府中诸事全权交与贾珠掌管,千叮万嘱一回。又将宝玉唤至跟前训斥一番,只宝玉知晓贾政将离,面上虽恭聆训教,然心下早已喜不自胜。此番虽低头躬身立于一旁,然贾珠却是对宝玉那窃喜的心思了然于胸,心下倒也啼笑皆非。之后贾政既离,宝玉念及兄长自非亲父那般严厉,又仰仗着贾母疼宠,更是全然抛开书本,成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只在园中与姊妹们混迹于一处。对此种情形贾珠只是无可奈何,只煦玉从旁见了却是万般不悦愤懑。若非碍于宝玉并非自己亲兄弟,且亲兄长在旁亦不管束,只怕宝玉早被打得哭爹叫娘了。
且说宝玉某次闲逛进梨香院,见罢贾蔷与龄官彼此之间暗生情愫,心下感慨万千。却说在此之前,宝玉只道是世间众人大抵皆是为名利二字奔波,碌碌无为,形如草木顽石,惟有自己是那知情识趣之人。直到隐约觉察到自己头上的两个哥哥之间有些微妙暧昧的情愫之时,方才恍悟到原来世间之人约略亦是各有各的缘法,并非惟有自己是那身处于情感中心之人。此番见罢那贾蔷与龄官,较了先前则更是了悟,原来各人有各人缘法,各人有各人之宿命,而自己亦不过是在别人的缘法之外,入不了局面的局外人罢了。
话说此番探春终从赵氏之事中重新振作,按之前与众姊妹约好之言写了花笺,邀请园中姊妹并了宝玉一道结了诗社。又因贾珠煦玉亦知晓此事,遂此番亦不敢漏了他二人,依礼送了花笺过去邀请他二人入社。彼时正值贾珠煦玉前日里在蒋子宁家吃了酒回来,煦玉身子一时间不大爽利,在榻上躺了两日,贾芸闻罢便来府中探望煦玉,来时顺道携了两盆白海棠前来孝敬贾珠。而宝玉从园中出来探望煦玉过后,忽地孝心大发,心中盘桓着如何令哥哥高兴之念。随后灵光一闪,又巴巴地跑回园中,将自己房里的一对联珠瓶取来,从园中摘了几枝桂花,亲手灌了水插好瓶,又巴巴地携了亲自送往贾珠的吟风赏月斋,送与两位哥哥赏玩,只道是那联珠瓶正暗合了“珠联璧合”之意。又另取了一对福禄双寿瓶插了桂花送与了贾母并王夫人。
贾珠见状倒也深赞宝玉有心,顺手便将贾芸送来的两盆白海棠命小子们搬去园里供他与姊妹们作结社写诗之用。又吩咐宝玉曰:“此番你回去亦告知探丫头一声,你们园中结社,只管自己玩得痛快高兴便好。今后起社,你们若有甚需要相助的,尽管来我这处寻我。只你林哥哥亦知晓你们结社之事,很是赞赏。今日起社本欲参与你们一道玩乐的,只因了身子欠佳躺下了,却是无法。我道是若碍于他在,你们亦无法玩得尽兴,不若便令他做你们诗社的名誉社长,至于到底如何行事,你们姊妹自己商议。起社之时亦无需特意知会与他,只在最后将你们做成的诗作送了出来交与他瞧瞧便是,省得他挂心便可。如此你们既能玩得尽兴舒心,亦可全他参与之心,岂非两全其美。”
宝玉闻言亦很是顺意,连声应下了。命小子们将白海棠搬到园门□□与婆子们抬去,随后便告辞去了。
回到,房里的众丫鬟见罢纷纷询问白海棠是从何而来,宝玉则自豪答曰乃是他送了桂花与自家大哥哥,大哥哥回赠与自己的。
一旁以秋纹为首的众丫鬟闻言皆掩唇娇笑,一个说道:“不愧是一胞的亲哥哥亲兄弟,换作了其他兄弟姊妹怎的不见你这般有心?”
一个亦是挤眉弄眼地接着道:“头上亲姐姐去了,下面两个到底不是一母生的,不只剩这亲哥哥了吗,如何不尽心。”
另一个又道:“此番便是你有心,亦只敢拿那桂花插了瓶送去,往年里府里并了隔壁府里梅花开得颇为好看,怎的不见你敢拿了去孝敬大爷跟林大少爷呢。”
宝玉听罢撇撇嘴,只道是在自己房中丫鬟面前,便也无所顾忌地开口道句:“依了我看,那梅花自是无罪的。当初因了梅花落水,进而迁怒于它,梅花是何其无辜,又何必将自己的气撒在那梅花身上呢……”
宝玉正说着,便听袭人从旁插言道:“又口没遮拦了,这般随意嚷嚷嚼那舌根子,便连林少爷也编派上了,若是不慎被林姑娘听了去,还不知要怎样多心怄气呢,届时又不知要赔多少礼进去才能解气。便是被大爷闻知了,心下怕也难免不痛快。”
宝玉闻罢袭人如此说,方才闭口不言了。随后自去寻了探春等人起社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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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三)
?另一边,宝玉只道是自家园中到底姊妹人数有限,又念及湘云素昔是个最爱这等热闹活动之人,遂忙不迭地求了贾母派人将湘云从史家接来荣府。湘云前来,闻罢诗社之事亦是大为赞赏,只埋怨诸人未曾早些知会与她。因此番自己入社最迟,便道不如明日由自己做个东道,再起一社。
当日夜里,湘云被宝钗邀往蘅芜苑住下,二人便于灯下商议次日如何设东拟题。宝钗暗忖这诗社不过十天半月地活动一次,一次倒也使不了多少银子。外间又有府中当家的贾珠一力支持,贾珠是个财大气粗的,由此诗社倒也万事不缺,惯常自己是派不上用场的。若欲在这诗社彰显一番自己的存在,出人头地一回,正可借由此次湘云做东之际。若是换做其他时候,只怕自己难有那用武之地。兼了她又知湘云经济上做不得主,手头银钱不多,此番自己若是适时伸出援手,既可一解湘云之急,卖给湘云一个人情;又可借此一并请上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贾母王夫人等人,一并讨好了她们,可谓是一举两得。拿定了主意,便与湘云筹算了一番,进而提出此番由自己出钱,办一出螃蟹宴,随后又应景出了咏菊的诗题。
翌日,宝钗张罗妥当,湘云便出面请了贾母王夫人等入园赏桂花。此外亦依礼邀请了贾珠并煦玉,只贾珠遣了红玉进园回话曰煦玉还在房中将养着,自己一人进园中掺合倒也无甚乐趣,更不欲就此扰了众人兴致,遂只令众人莫要顾忌他二人,自个儿玩得痛快便是。之后宝钗命人在藕香榭铺设,摆上杯箸茶具,凤姐等人便搀扶着贾母在亭子里入了座。贾母见罢周遭景致陈设,很是赞了一回。湘云自是笑曰“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听罢自是又赞宝钗心细,凡事想得周到。
此番亭子里摆了两桌,靠门一小桌。上边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是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三人。凤姐一个孙子媳妇则忙于在旁张罗伺候。湘云又命人在亭子外摆了两桌,让跟来的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等丫鬟坐了。
这边贾母扫视了一番周遭众人,随即便转向湘云问道:“可有知会你珠大哥哥与林大哥哥一声?”
湘云听罢忙从旁答道:“方才打发翠缕去外间邀请二位哥哥,只珠大哥哥说林大哥哥在房里将养着,他一人出来无趣,令我们自己玩乐不要管他二人。”
贾母听如此说,方才罢了。随后媳妇端上螃蟹来,凤姐并湘云忙在旁伺候,凤姐从旁剥了蟹壳递与薛姨妈,姨妈谢让了,凤姐又递与贾母,随后再递与宝玉。贾母一面吃着一面吩咐湘云:“送些给外面珠玉两个小子尝尝,只莫要令他俩多吃。”这边湘云闻言忙不迭选了十个个大肉肥的并备了姜蒜,命媳妇端去了外间。贾母吩咐毕又转向身旁的黛玉,见黛玉亦不过吃一点夹子肉应景罢了,便问道:“你哥哥如今可还在吃斋?”
黛玉则道:“我哥哥这几日倒也吃些荤膻,只前日里吃了酒回来便病倒了,只得又忌了嘴。”说罢,黛玉亦不再吃了。
贾母闻言则叹了句“这玉哥儿也特特的娇弱了,身子还不若熙哥儿硬朗。这样想来,熙哥儿乃是你们兄妹三人中身子最好的一个了”。
黛玉听罢则点头称是:“我们哪里及得上熙儿,熙儿自小便未尝生甚大病,有的不过是小恙,哪像我跟哥哥,三日不离药味。府里邵先生为我跟哥哥的身体平白操了多少心,幼时令我不许出户面见至亲之外的人,哥哥则是自幼跟着先生吃斋长大的。”
那边凤姐往了外间鸳鸯等人的桌上闹了一回过来,又伺候着贾母吃了一阵,随后贾母便不吃了。众人方散,净了手后看花弄水地游玩了一会儿,王夫人便劝贾母曰此处风大,令其回房。宝钗湘云二人将贾母王夫人等人送出园子复又回来,命人将残席收了,各人散坐一回,随后便各自勾了墙上的诗题寻思起来。不多时,几人便将十二首诗题作完,交与迎春用工楷誊录在一张雪浪笺上,随后便围着一首一首地看去,看一首,赞一回,俱是称赞不绝。待众人阅毕,方唤了一名婆子过来,命其将这张雪浪笺送到外间交与珠玉二人品评。不多时那婆子回来,众人又好奇地围着那雪浪笺观看,只见此番煦玉用朱笔将众人之诗分了名次评出优劣:《咏菊》为首,《画菊》并了《供菊》次之,《簪菊》又次;随后便又勾出各人之作中的佳句并点睛之笔,还将各人欠佳的词句点出并修改了一番。众人见状皆道极为公正,无不叹服。
随后湘云复又唤人端了热蟹来,众姊妹在大圆桌上吃了一阵,宝玉便道:“今日持蟹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就。
众人围上前去看毕,只听黛玉从旁笑曰:“这样的诗,便是要一百首也是有的。”
宝玉对曰:“方才你作诗被你哥哥评了上等,心下正得意,现下不说才尽不能作了,还贬低人家。”
黛玉听罢只道句:“何来才尽一说?”言毕亦不思索,提笔写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待黛玉写毕,一并上前阅毕,纷纷赞曰:“不愧是林大才子的亲妹妹,这般一蹴而就、挥洒自如的风流气韵,真可谓是像了个十成十!”
一旁宝玉见了正待喝彩,不料黛玉闻罢众人拿自己跟哥哥相较,心下颇难为情,遂忙不迭地把诗稿一把撕了,命人烧去,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它。你那个更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宝钗因了众人方才之言并了诗作未得第一,心下暗自不服,亦做了一首,诗句辛辣,很有一番讽刺的意味,众人阅罢倒也赞了一回。
之后只见平儿复进园中来,原是为凤姐讨螃蟹来了。湘云见状忙命人拿了十个极大的。众人又拉了平儿坐,平儿不肯。众人只不放她出去,平儿只得命嬷嬷们先将食盒送出去。嬷嬷们去后又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叫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送了一份给外间珠大爷,一份给二奶奶,二奶奶叫送了进来给姑娘们吃。”说罢又向平儿道,“说使唤你来,你就贪住玩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
一旁平儿闻言偏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
身旁众姊妹见状便打趣平儿道:“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家奶奶这般说是离不开你。”
宝钗接话道:“这倒是真话。我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的。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探春则道:“这也是明白,譬如老太太屋里,要没个鸳鸯,如何使得。”
惜春对曰:“老太太昨儿还说,她比我们还强呢。”
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得上她。”
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
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连老爷在家外出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太太忘了,她背地里告诉太太。”说罢又指着宝玉说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他不似了那外间的大爷,里外精明,谁也休想欺瞒过他。饶是如此,屋里还有个冷荷事事帮衬着,如今又添了个小红。想来冷荷也不容易,自己嫁了人,还需打理自家屋里头一竿子事,却又能将大爷屋里头事事都应付妥当了,外加照顾两位爷。”
平儿接着道:“最难能可贵的是过了这许多年,她跟了大爷还能不让头上老太太太太挑剔的,也是她的造化。”
众人闻罢皆有同感,又说了几句,大家便都净了手,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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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四)
?这边平儿从园子里出来,正待回到凤姐院中,不料半路上却遇见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往府里来。平儿忙问出了何事,周瑞家的说道:“上回来咱府里打抽丰的刘姥姥又领着孙子往咱府里来了。先前往了二奶奶房里,没有遇见人,便定要先来拜见一回珠大爷。大爷见她来了,又遣了小子来唤我们前往作陪。”
平儿听罢便转了方向,先随着周瑞家的一道往了贾珠屋里来。
一行人行至贾珠院中,只见院里有两三个小子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窝瓜等野菜。进了屋里,只见那刘姥姥领着板儿正坐在炕沿上。一旁的炕上,贾珠正盘腿坐着,身旁煦玉则用手肘枕着靠枕,斜倚在炕上,面色略显苍白。炕桌上一边放着之前湘云命人送来的螃蟹,几近未曾动过。另一边则放着王子腾的太太命人送来的点心,亦不过略动几样。又见对面的板儿坐在刘姥姥身后一手持了蟹腿挑那肉吃,一手往嘴里胡塞点心。
刘姥姥见平儿等人进了屋,忙不迭地从炕上下来,说道:“平姑娘好!周嫂子好!”
她二人对曰:“刘姥姥好!”
刘姥姥又道:“今年庄稼收成好,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留着尖儿,孝敬爷们奶奶姑娘们尝尝。今儿来了,听说大爷少爷正巧在,便赶着来请安。”
贾珠则从旁说道:“我见姥姥有心,便留她在我这处吃茶,唤你们来陪上一阵,待吃了茶果再领去二奶奶那处见见。”
她二人闻罢忙应下了。周瑞家的又说道:“我昨日还听说大少爷正病着起不了身,今儿个看来,可是好些了?”
煦玉闻罢周瑞家的问候,缓缓撑开手中撰扇轻摇慢扇,一面答道:“多谢关心,今日已是大安了。”
平儿则扫了一眼那炕桌上摆着的螃蟹,说道:“这螃蟹可是不合大爷少爷的胃口?我们二奶奶倒是很爱吃呢,方才还令我到园子里问史大姑娘再讨些。”
此番未及贾珠回答,便听一旁周瑞家的率先说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又大又肥,一斤只好秤了两个三个。这么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若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
平儿接着道:“哪里够,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的了。爷们想必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腻了,所以才不想吃。像我们穷乡下人,想吃还没的吃去呢。”
贾珠听罢笑道:“您老多想了,今日云妹妹好意送了螃蟹来给我二人,只我不大爱吃这个,此番不过略尝了两个;身旁大少爷又正值身子欠佳,不可进腥膻,不过就着我掰的撕了点子腿子肉与他品尝一回罢了,再不敢多吃……”
一旁正大吃大嚼的板儿听了说道:“这个很好吃!”
周遭众人闻罢皆笑了。随后只见一个小丫头前来通报曰:“二奶奶在老太太那处。”
贾珠听罢便对周瑞家的说道:“烦请周姐姐往二奶奶跟前说一声,告诉她刘姥姥来了。”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过了半日方才返回,笑曰:“此番是刘姥姥的福来了,竟投了两个人的缘了。二奶奶闻说了留你住一夜,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又说想请你去说说话。这可不是投了缘了?”
贾珠听了心下倒也毫不意外,只见一旁刘姥姥还在推拒,便命刘姥姥安心住下,跟着一起去玩一阵子,有的是好处。随后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并了平儿便一道将刘姥姥引往贾母那边去了。此番则按下不表。
之后两日刘姥姥随着贾母等人在大观园里游乐,一众人又商议着给史湘云还席等事自是不消赘述。只刘姥姥临去那日,府中上下皆送了不少东西与刘姥姥带走。刘姥姥临去之时还专程前往贾珠院中辞行,彼时贾珠正巧不在府中,煦玉尚在。遂刘姥姥只得向煦玉拜别,令其代为向贾珠道谢辞别一番。只贾珠早已吩咐冷荷准备五十两银子,又避免越过了王夫人一百两的例,在刘姥姥去时千万记得赠予她。刘姥姥接过,自是又千恩万谢了一阵,只道是上回来便受了大爷的大礼,此番前来又受一回,令人怪臊的,再不敢上门。煦玉闻言倒也浑不在意,只不将那五十两银子放在眼中,只略吩咐几句便将刘姥姥打发了。
却说刘姥姥告辞那日贾珠乃是因了兵部有那政务,遂在下朝之后便留下应付,因而不得回府。期间在大门口邂逅正从吏部出来的蒋子宁,二人寒暄一阵,随后子宁便说起上回提到的卜成兴等四人因吃酒狎妓被押送刑部之事。只道是此番那巡城长官因是五皇子派来之人,五皇子偏又从子宁口中知晓了此事,专程吩咐那巡城官员好生审问此事,不可徇私枉法,刑部一干官员亦因此令不敢稍加怠慢了。而另一边,忠顺王亦闻知了此事,欲待不管,却又碍于黄多闻乃是府中清客,心下难安,遂只得著人往了刑部打点一番。奈何刑部官员因五皇子特意吩咐,遂此番便是连忠顺王的情面亦不敢通融了。将那卜成兴并了黄多闻各自关押收监,又将春喜杖责四十,将映儿逐出了京城。那忠顺亲王最终得到这一结果,倒并非怜惜那黄多闻,心下只怨五皇子在刑部官员跟前令他没脸。遂从此心下便对五皇子生了嫌隙。
而贾珠闻罢事实经过,心下倒很是感叹了一回,只未及再与子宁多说几句,便见兵部的官员步至跟前曰五王爷方才回到部里,召见兵部各官员商议,有紧急军务。贾珠闻罢尚不及细问,只得草草与子宁道别,随那官员回到兵部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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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五)
?却说此番兵部召开紧急会议,正是因了江淮地区告急。彼时阿速领兵入侵中原,江淮地区的土匪勾结海上倭寇,趁着朝廷出兵北上之时自南方闻风而动,举兵北上,以镇江为据点,迅速占领扬州、淮安、江宁及其周边地区,各地官员亦曾出兵缴贼,却俱是无功而返,此番江苏巡抚行踪不明,便连两江总督本人亦是命丧贼手。此番贼逆一党正逼近安徽省,欲就此北上,联合南下的阿速部族夹击京师,使神京腹背受敌。
那为首的贼寇名为马文梦,本是江淮地区的私盐贩子。自景治帝登基之后,江淮地区的盐政长官接连换了人,朝廷对于私盐的打击控制力度日渐加强,遂贩卖私盐日益成为一高危职业,私盐贩子接二连三地为官府抓获,那马文梦日觉生计艰难。加之景治帝继位后任用三皇子稌泽为户部尚书,三皇子扬言自己当值期间定为朝廷谋得稳定的财政赋税增长。遂三皇子大力改革过往的财政赋税制度,首先便在江淮地区试行,重新丈量该地区的土地面积,以避免各地赋税不均抑或官吏土豪隐田逃税之举。其次便是将各地方长官的吏治绩效与所征收赋税之多寡结合起来,若是该地征收赋税不足标准收入的九成者,该地长官将受降职处分。如此一来,江淮地区的官员们皆不敢怠慢,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来征收赋税。由此伴随着朝廷财政赋税的增长,江淮地区因无力缴纳赋税而流离失所的农民亦是日益增多。那马文梦见罢此景,号召一干无地流民伙同勾结贩卖私盐之时认识的一干海盗倭寇结成草莽,蜂拥而起迅速占领了江淮地区几个州府,并向西入侵安徽。此番马文梦自称拥兵三十万,盘踞自北向南的交通要道,以占领的几个州府作为据点,以为己方补给之用。
这边景治帝接到地方告急文书,大为震惊,较之前收到阿速部族南侵之信时更为惊遽不安。只道是京师北部已存威胁,又闻南面的贼寇不过半载便占领数处城池,可谓是来势汹汹,此番真真令了景治帝有那腹背受敌的危机之感。遂此番景治帝亦不敢怠慢轻忽了,忙不迭星夜召来各部并内阁重臣商议对策。期间更是毫不犹豫地委任五皇子为镇南大将军,领兵十万前往江淮地区,势必夺回为贼寇所掠诸城池,再将贼首项上人头取回,方能还朝。五皇子领旨去了,至兵部调兵遣将,将江淮情势简要向手下官员陈述一遍,之后便指派此番需跟随自己南下出征的众官员将领。
期间贾珠不过从旁漫不经心地聆听,一面尽自己职方清吏司郎中的职责将此番官员的委派调遣情况从旁如实记录。只不料正垂首书写,便忽闻座上五皇子发话道:“职方司郎中。”
贾珠闻言愣了片晌方才反应过来五皇子唤的是自己,忙出声答道:“是,下官在。”
五皇子道:“此番你亦随本王一道出征。”言毕亦不解释,又对周遭众人吩咐道,“此番需随军的诸人皆回去准备,军情紧急,两日后的辰时,众将于南城门集结完毕,卯时出发。”
贾珠听罢心下顿时五味陈杂,只道是自己不过兵部的一介文职人员,素昔不过负责考核、记录武职官员的功过评估、升降调遣之类的工作,从未有过从军征战的经验。虽习得剑术,亦只为强身健体,从不以此为长,除却身边亲人,还未曾告知与他人。更非三头六臂,能以一抵百之人,此番却偏令了自己随军南下,不知这五皇子到底出于何意。然贾珠亦只得听命行事,不敢询问缘由,行礼过后便随兵部诸人一道退下。
待贾珠心绪繁乱地坐车回了荣府,闻说刘姥姥已领着板儿出城家去了。贾母则因了昨日逛园受了风寒,请了太医前来诊视。此番贾珠虽知晓煦玉亦在府中,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此意外之变,只得先行避开一阵,前往上房,向贾母王夫人交待一番。她二人乍闻此消息顿时惊得手足无措,皆搂着贾珠淌眼抹泪地哭个不住。一边王夫人只自顾自地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朝廷派谁不好,做甚非令你前往?!你又不是那武官,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吗?!那战场之上刀剑不生眼,到时候可是谁来护着你啊!如今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了,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叫为娘的今后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