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你的一片心。”
王子腾留饭,可贾政如何在这里吃得下,千头万绪都要他去办理,坚辞不许才让王子腾送出门去。
骑着马才跟贾母问完安,吃了杯茶对着母亲把恩赏捧给她瞧,才想回屋里用饭,就看到王夫人满脸怒气得坐在椅上等着他呢。
王夫人真没想到贾政居然不跟他商量一声就同意贾母让他们给贾赦腾院子,她冷冷得讥讽道,“老爷您回来了?怕是走错了门吧,怎么还抬脚往这儿走呢,不是要给大哥腾房子吗?”
贾政看着王夫人,比起夫人来,她衣着素静,虽然容貌一般,却生生比她老相了许多,这不禁让他心里一痛,可他却也伸不出手去像对她那样对,她。
“我今日已经辞了官,过两日会先带着宝玉回金陵一趟,若回来必是在家里闲着,你有什么话想怎么说都可以。”他揉着眉心,“传饭来。”
王夫人张大了嘴,这一雷未过,又是一道惊雷,她的怒火更胜,“老爷,这样的大事儿,您也不同我商量一下吗?”他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是自己的妻子。
“我怕你不同意,只好先斩后奏。”贾政自己净面净手,并不生气,在他在这里的印象里,好像每逢这样的时候,他都是甩门而去,跑到赵姨娘那里去躲清净,由着赵姨娘说些王夫人的坏话,觉得赵姨娘跟自己才是一气的,她是在帮着自己说出自己不方便说出来的话。
何等的幼稚!
“老爷!”王夫人自然气得全身直抖,荣国府肯定是由长房继承,他若是连官都不肯当,她的元春怎么办!没有父辈兄弟在官场上照应着,她在后宫定又要被人欺负的了。“您怎么能这样做,就算是您一时仕途不顺,可您也得想想孩子们啊!”
贾政平静开始吃饭,才入口的味道就让他皱了下眉头,“这是谁做的?”
“不知道,老爷若要问,我赶紧问去。”彩云吓得赶紧跑出去问话。
只好泡了半碗汤,随便混吃下肚子里去,微微解决了腹中饥感,贾政擦干净嘴漱口,见又是茶,“以后取些薄荷叶煮了水来给我漱口。”
“是,老爷。”
看他气定神闲,王夫人再大的火气在她的教养之下也不好高声胡嚷,见丫环们都收拾了东西出去,她坐到贾政对方,手都压在了梅花黑檀漆炕小桌上,“老爷,您说啊!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你能静静听着,不生气吗?”贾政看着她道,自然是要跟她说明白的。王夫人比她更懂得这世道规矩,一些地方也应当交给她办。
王夫人微红了下脸,知道是自己方才孟浪了,松下肩膀规矩坐好,“老爷您请说。”
这个样子,却跟自己的记忆里依稀相仿,贾政手不禁紧捏成拳,闭了下眼才告诉她,“我已经跟二舅兄见过面了,朝廷马上会有大动静,贾家王家史家等都跑不掉,更别说我们自己也是四下里错漏,单是户部欠银却造下这等辉煌的大观园,一被人指出来就是个死!”
“那娘娘……”王夫人急问。
“娘娘无事暂且无事。”贾政道。
这大观园是为了女儿省亲才修筑的,可是上过折子,皇上允了的啊!唉,如今倒是要害了她的女儿,王夫人紧紧揪起了心。想来是皇上知道贾家居然有欠银因此指责了娘娘,原来老爷是为了女儿不得不辞官!她嚅嚅道,“您若是这样说,我岂能听不入耳呢。”
“嗯。”贾政再把要回金陵是为了置办退路祭田,老太太还额外给了他银子的事也一并说了。
王夫人就赶紧道,“我那里还有些银两,老爷一并拿去吧。”她宁愿自己俭省些,也好歹为宝玉置办下些东西。
贾政原想不要,可他其实是没有银子先行启事,便应下来数了清楚,还当面写了借据允了一分利钱给王夫人,“这算是我借你的,到时候我不但连本带息还给您,我置下的私产都会记在你的名下。”
听贾政说得这样贴心,王夫人动容道,“老爷!”
“以后你、孩子们、母亲的开销,我都会去赚回来的,再也不要弄些高利贷的利钱银子来撑着场面。”贾政站起来道,“这原也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儿。”他们都跟她不一样,要的也不一样。
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不对,虽说眼下这些事都不是她在操心,是凤丫头在办,可她是长辈怎么也脱不出这个责的,“我知错了。”
“还有,我知道你一向心慈,就是脾气急些,可你到底得有自己的主意,别由下人倒把你给拿捏住了。”贾政看她这下脸色又不好起来,也只当这句白说,要收拾家里的豪奴奸仆,若没有她的水磨手段,也只有靠母亲来一言独断了。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再看她的样子,贾政有些受不了,便又朝外走去。
王夫人顿时委屈着,“老爷这是去哪里?”什么让下人拿捏,难道她不知道吗?可他不站在自己这里,她又哪里来的底气?
“我去梦坡斋还有折子跟事务要处理。”贾政看着丫环们抬着水进来喜意一下子都没了,心中一叹,又补了一道,“你若是忙完了,让厨房做些饺子送来我当宵夜吃吧。”
“好。”王夫人高兴得应下。
他有正事要处事,却肯让她去梦坡斋小书房里,这已经算是表示亲密了。
果然王夫人送了东西见他都几乎没功夫吃,桌上地上满满都是写的东西,她等着都熬不住了,让贾政叫回去歇息。
一连几天,贾政都关在小书房里,由着贾母让贾赦清查奴仆,清点家财,王夫人领着家人丫头搬东西,他都一概不管。
困极了才在榻上歪上一阵子,醒来吃些东西就继续,别说以前的清官相公,就连门生门子都统统不见。
更有贾雨村连续来贴求见,贾政更是拒之千里之外,甚至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香菱,认出是甄士隐的独生女儿甄英莲,再一查问,原来薛蟠竟是为了她才打死人,这案子就是贾雨村判的!
原本他还想着这贾雨村不过是借了贾家的势,要助着贾家,可明知道甄家对他有恩,居然任由恩人的女儿不认亲母,作贱为妾,如此人品,实在可恶,也怨不得夫人见着他都不喜欢,贾政立即修书一封给舅兄王子腾,言贾雨村恐有反骨,不堪可用,早与他断了关系才干净。
就在宝玉以为父亲不知道忙着事,怕是忘了他,又开始丢开功课与姐妹们一处嬉笑玩乐的时候,贾政二话没说,就把他领着上了船回了金陵。
已经办过的事再办一次,贾政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只是看着一脸懵懂的宝玉,想到他的长子珠儿,竟有时候越发伤怀起来。
宝玉见父亲又开始咳嗽,“父亲,您可吃了药不曾?”这回出来,父亲居然不是问他的功课,四书五经,领着他四下里走访农工,他也是着实长了大见识的,而且才知道父亲居然不是什么只懂得正统书理的平庸之辈,他提笔可画,工之改善,田又改渠,还有什么蚕种桑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经济之学!
贾政摆手道,“无妨的。”
只要这些祭田修改可成,家里就有了保命的根基,还添上了进项。他把自己熬油点蜡写出来的计划都交给宝玉看,孩子还是这样教的好,他不喜欢读书也就算了,以后跟黛玉好好当家便是。
贾政咳嗽着站在船头上,身上披着宝玉拿来的披风,虽是皆事算是都起了头,想来贾家能渡过这一劫去,可他还是意兴澜珊,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靠停在一个垛头休息,就听见有人在说话,“趁这功夫,钓两条鱼上来添道菜。”
钓鱼。
一想到她那样淘气得想跟钓鱼,却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反倒是两个人都落在了水里,贾政不禁笑了起来。
宝玉便问,“父亲,您可是想吃鱼了?”怎么突然发笑呢?
“此鱼,非彼鱼也。”贾政叹道。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也不知怎么的,贾政居然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倒栽了下去,直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