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心里肠子都要笑得打结,他假装不曾看出,还要细问,“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王桂枝思忖着说细些更容易搭上线,“他的太太似是姓封,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女公子。”她怕说的太多也让人怀疑,“也就知道这些了,你跟他搭上话,不论是不是,好好送上一份礼,就当是结个善缘。”
“好。”母子俩又说了些如何使唤人手的事,贾珠乐够了,便告辞离开,留下父母亲说话。
一回到他自己院里,见李纨正亲拿针线缝着什么,“此时还缝什么?就要走了,来不及慢慢做便是。”
“你回来了!”李纨方抬头,见是他,放下东西给他亲自给他倒茶,笑着小声道,“太太怕你不够钱使,给我了一千两银票。”她把缝了两根细绳的小袋子拿给他瞧,“这本是防得是不时之需,收进这个袋子,你就可以随身绑在衣裳内侧,岂不好?”
贾珠瞧针脚细密,“好。”母亲对他,可真是疼爱有加,他正想跟妻子说些别的,就看李纨整肃了脸色,拉着他避开他人到屋内说话。
“……你是说,太太受了大委屈?”贾珠脸也板起来了,他手指夹在一起搓动着,“家里没什么大事啊……太太真的哭地厉害?”他不由再问。
李纨肯定得点点头,“当时大太太也在,不然我就细细问上一番,可这几天过去了,太太又全然不提这档事,想来太太尊重,不愿意在我们小辈面前露相。”但她如何心里过得去,“太太对我们这样的好,她有什么为难的事,我们原就该想到才是,她不说,咱们就当没看见吗?我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贾珠肯定道,“那自然不对,我马上要去金陵,归期三五个月不定,我会叫人暗自查,你也帮我多在太太面前孝敬。”
李纨白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她轻叹一声,“太太常说,咱家上赖天恩,下承祖德,而你虽是嫡长子,却在二房,身上怕是难得官爵。”她越发小声,“怕是上头不愿意。”
贾珠心中恻然,“太太竟这样敏锐。”
“太太胸有定见,我听她说话,时常有如听到警世良语。”李纨叹服着,“以前我自认为是书香门弟,听说王家人教女,不识文字,还以为别于旁人,如今在太太跟前我才明白,人家教的不是书上那些飘逸的虚无,而是脚踏实地的大道。那日太太听了古嬷嬷跟大家讲宫里的事,便道——世上有许多人,总以为别人比自己更好,或是富贵人家觉得贫者一食一饭便不再担忧,或是贫者觉得有钱人自有金粒玉食,当了皇上便可事事随心。可真是如此吗?人生在这世上,逃脱不得生、活、争、取。本来就是一场艰难得负重爬坡,原地不动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就退,会被别人借力踩下去,或是滑落深渊。”
听了这样的话,贾珠摇头苦笑,“太太还常说自己没学问,真真自谦如此。”
“大爷有空也常来听太太说故事才是,比起一些戏文来的更有趣呢。”李纨笑着,“若是所有婆婆都跟太太一般,只怕没有哪个儿媳妇不愿意在她跟前立规矩呢。”
“哈哈哈,那你说来听听。”贾珠来了兴致,李纨便将王桂枝说的野史故事一一讲来。
贾政是去办正经事的,贾珠一离开,王桂枝倒也没把他丢在一边,陪笑着对他说,“老爷可是怪我多管闲事了,嗨,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平日就聊这些罢了。”
听她嘴上走马跑花,贾政哼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他受着她的小意,“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有缘故,不是有利可图?不然你会这样上心。”他只觉得夫人为什么不托了他。
王桂枝舔了下唇,这人聪明的不像话,她装傻充愣,“不知道老爷准备在金陵置办什么农田?我瞧书上有什么桑基渔塘,塘边种桑、桑叶养蚕、蚕沙肥田、田里养鱼,简直高效多得。”
“这是哪本书?如此新奇,找来给我看看。”贾政惊讶道,他实在不知道,竟有这样的事,从前朝起,生丝就格外畅销,塘基种桑是听闻过,但不曾知道还有如斯好处。
又没说对,王桂枝眼珠溜溜转,“我也不记得了……许是哪种杂书农经上吧,老爷精通四书五经,倒过来问我。”
第54章 告状
贾政倒真没怎么看过农书, “虽不通,但齐民要术, 农政全书我也大概是翻过的, 上面哪里有你说的这些。”
“好没道理, 也不害臊,天下间有多少书竟是你全见过的了?”王桂枝上辈子在某七频道天天能看到各种致富经,什么养殖技术做饭、闲的时候她没看过。
那倒也是, 贾政见她信誓旦旦,他年少时好些正经书也是不耐烦看的,“原来你在家里, 竟看得是这些书。”想来她年轻的时候也与他一样, 都怕看那些大部头,他唇边带笑,吃着茶道, “你怎么没看看牡丹亭,西厢记、□□?”夫人肚子里竟收着这些。
“我怎么没看?”王桂枝话都说了,才悟到又被他给诓了,“呸,你们看的淫词艳赋还少嘛。唐伯虎还画过春宫图呢……要我说, 这些书堂堂正正得让大人引着看了,仔细分解了里面的不通之处才更好, 不然哪里有少年们不思艾, 他们好奇心起, 怕更是要自己私底下偷偷得看呢。”
贾政一想倒也真是, 偷偷摸摸移了性情,还真不若她说的那样,“你怎么就爱上农书了,那些你们女儿家也会有兴趣吗?”她也不早说,怪不得以前总说不到一块儿。
“那倒不是。”王桂枝见贾政倒受了她的歪理,也高兴,“我可是为着吃才愿意去看的。”
“噢?这跟吃有什么关系?”贾政不解。
王桂枝笑着拿手指刮脸羞他,“好你个当官的,居然不通,凡是吃的,哪一样不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你没尝过鱼生鱼炙鱼脍,还是没吃过炖肉火腿咸干,就是你如今手里捧着的茶,难道不是受了雨露阳光才长成,由着农民茶夫们采摘下来炮制的?”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儋石不储,饥寒交至。顾尔俦列,能不怀愧!”贾政叹着,“夫人何不细同我讲讲这什么,桑基渔塘?”
“好啊,其实这事说破了没什么,不过就是因地适宜,将低洼的土地挖深为塘,养鱼;将泥土堆砌在鱼塘四周成为塘基,种上桑树,又可减轻水患。若是一大片,就设成蜈蚣形群壕或并列式渠形……”王桂枝将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了,“曾经有擅农的农民,还在水面养鸭,旁边喂鸡育猪,周边还可零散种些菜,一年到头虽说得不停忙碌,除了盐酱,完成自给自足,也可算得上是丰衣足食了。”
贾政一一记下,原只打算买水田的念头渐改,“那若是石头滩的荒地呢?”
再多说只怕就要穿帮,王桂枝支吾过去,“我哪里记得了那么多,你只管把那些农书多翻翻才是。”
“是了,那我先出去一趟。”贾政在工部荒废已久,突然王桂枝一说,竟引起他老大的兴致,便匆匆打马出去,直奔书局。
等一行人上船金陵,贾政便多了一个书箱子,里面不但有诸多农书,还有牡丹亭等杂书,在船上他亲自领着贾珍贾珠看书,将里面一些有违圣礼道德的分讲了,“以后看这些,不许偷偷摸摸的,男子汉需得顶天立地。你们渐大了,这些事合也应该知道。但不可偏了正道,正经还是要多看四书五经才是。”
那些书贾珍早看过了,只是没想到古板的荣府二叔竟亲领着把这些书给他看,再看一次倒也有意思。贾珠倒头一回接触,闹了个面红耳赤,一想到什么多情丫头之类,不由想到他自己身边的丫头,不禁感叹万分,“原来她们竟是这样想的。”
贾政冷面刺道,“那你是自己在想,有真想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你直管去问你的妻子去。”
“是。”正好一桶冰水罩头而下,贾珠什么歪心思也没了。
贾政领着贾珍贾珠一走,宁荣两府都沉静起来。
贾敬为求心静,在府里念经吃斋,府中内务托给李夫人暂且打理,还点了焦大主管夜里查门巡视。焦大自上回被起用,此回又被主子托了事,越发打起精神来,每日里谨慎小心,别说宁国府不敢再有夜里悄着起局做赌吃酒的,就是荣国府被他撞见一回,三四个老婆子老嬷嬷被他毫不讲情面得绑起来,骂个死臭。
“哼,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老货,敢在焦大面前说什么体面。别说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就是在主子面前,我焦大也能挺腰子。当初不是我焦大,哼,老太太老爷们尚没这样放肆,你们倒敢充什么二主子!”
贾母听贾赦一说,更是生气,直接恨声道,“把这些婆子连同她家里人全部都给我撵出去,我们贾家可用不起这样的奴才。”
她对着站起来的李夫人跟王桂枝细道,“你们都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他们自为耍钱是常事,就会起争端,一时争斗相打是一出,再来夜里既赌钱,就难说不吃酒,接着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寻张觅李的,别说夜静人稀,引奸引盗藏贼,就是府里有些人也保不准偷偷得私相授受。此风绝不可长!”
圣上猛然回到京都,却不曾召见臣工,贾赦以往都可在街边跪迎圣驾……
眼下这时候,都给她规规矩矩,“不论哪个都不许求情,此事断不能轻恕。再有敢的,先打二十板子,再撵出去。隐情不告者,一经查出,全家发卖!”
见贾母如此生气,李夫人忙命人传了总理家事的媳妇们当面申饬了一顿,又紧盯着她们传齐人盘查,弄个水落石出。夜里便乘着马车四下落匙验看,再有家中本有的大小杂物,累得她连药都吃不出苦味,本来好转的收敛住的下带,竟又开始沥沥不止。奶娘心急如焚,连劝了她好几日,李夫人只想再撑两日,等圣上到底如何发落李家。
奶娘冯氏跪在王桂枝面前,“求二太太劝劝我家太太,之前的药已是不管用了,定得再请大夫回来细看才是。”
王桂枝此时添了些孕吐反应,听了这话也赶紧让人去请王太医,“身子要紧,你们怎么不多劝劝!”这几日在贾母那里请安,也没见她脸色不好呀,是了,脸色过于潮红,也是不正常的。
“去把你们太太拉来,不管是什么事儿,都让她先搁下。”王桂枝站起来想打起精神,到底觉得难受,如梗在喉,却又吐不出来什么,这个磨人精,竟在娘胎里就开始折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