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闻将手中捧着的茶盅放下,指尖敲了敲桌面道:“是哪里不顺?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几日忙着皇差,想着你昔日办事是个利索有轻重的,才将这等大事教与你筹备,怎么如今你也学起赖大之流了?要欺上瞒下不成?”
齐全一听缩了缩脖子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老爷命小的做了这府中的管家便不敢松懈一日半时。凡事都尽心尽力生怕有半点差池,更别提敢效仿赖大之流了。只是老爷说这分宗一事实在是难办。这、这……”
“这什么?”贾赦怒言道。
“老爷,俗话说:有律按律,无律按例。可这分宗多则因是宗族过大而族人中迁徙去了他乡,或是族内出了俊才往上追溯的,但另表彰的。可如咱宁荣二府如此这般的哪有分宗的道理!基本分宗那黄表纸上又如何告慰先人,不瞒老爷,此事我已劳烦了五六位西席了,无一人敢应的。只此一项便是如此,那后面的请牌位等事更不知如何了!而且这样的大事,稍微出点偏差,实在有损府中的名声和老爷您的威望啊!”
齐全倒是个直肠子将这些话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贾赦听完略略沉思片刻道:“果真这世上名声二字最为累人。你说的倒也不假,不过这有例按例,无例就开个先例便是了。至于黄表纸上如何告慰先人,我倒觉得不如实话实说,何苦粉饰太平,若是先人有灵真知晓了此事,倒应该欣慰我的英明决断才是。这事你也不必寻什么西席来写,我自己写便是了!”贾赦顿了顿又问道:“除此两桩事外,还有什么你决断不得的?”
齐全想了想道:“贡献之物均以齐备周全,操礼之人也请了族里年长之辈,族中众人也都下帖请到了,做个见证,请出牌位的供奉之所也依照老爷先前嘱咐打理收拾停当。至于亲戚朋友么,也只按照老爷的意思一概不请。只是一样,怕那日宁府使个袢子,横生枝节。”
贾赦听了点点头道:“横生枝节有何可怕?若是他们生事我便要去让族人评评这个理去,看那时是谁真真将贾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齐全再一旁不敢多言,只得诺诺称是。此时廊下有人来报说是有老爷的信到了。贾赦命小厮将信送进来,展开一阅笑道:“齐管家,我又给你添了个事做,你且去将公中重要账册尽数取了来。分家倒是有例的,此番也别烦劳还要动个二回了,一并就料理了吧。”
齐管家一愣,望着贾赦道:“老爷,这是、这是何意?”
贾赦笑笑道:“既然荣宁二府都要分宗了,索性,连带着一并分了家也好。”齐全听了这话,唬的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天才缓了神道:“老爷,您方才说的可是分家?”
贾赦点了点头:“正是分家,反正早晚都要办,索性一起办了吧。省得有人拿府里的名声说事,如今让她们瞧瞧我这大老爷在荣国府里说的话就是生了根的,哪里容得他们外人多嘴置喙。”说完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齐全缩了缩脖子,心想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来的信,偏巧是赶在这时候,这惠是将老爷彻底惹怒了。齐管家虽心有抱怨,可也不敢再规劝贾赦,忙应了事,退下筹办张罗分家的事去了。贾赦将信往身上一揣,起身去寻贾母。
史菲儿因分宗一事也被族人烦的不行。现代人对宗族一事多少还颇有反感的。特别是这样宁国府负责扯后腿的猪队友,史菲儿本心也希望能早早撇清关系为妙。可分宗毕竟是大事,关乎多家利益,便总有不知趣的来打探消息,生怕扒不住荣国府这棵大树。史菲儿心想着若是见到贾赦,也想问问进展,巴不得此事早早落停才好。正想着,贾赦便到了。
例行问过安后,二人又扯了两句闲话,史菲儿照例又问了问贾赦的皇差办的如何,贾赦倒也坦诚,将今日之事尽数都说与贾母。自然也没漏掉贾政去忠敬王府带礼登门一事。
史菲儿本来就是个聪慧的,听贾赦单说了此事,必知其定有下文。便笑着道:“你今日如此急急来寻我,定是还有事,你便一起说了吧。别遮遮掩掩的。”
贾赦笑道:“老太太果然独具慧眼,我这点小心思是一点都瞒不住您老人家的这双火眼金睛。”
史菲儿笑笑道:“这好听的话,听多了也便腻了。你还是省些口舌,说正事吧。”
贾赦听言点点头将自己怀中的那封信递与贾母道:“老太太今日儿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太能应允。”
史菲儿接过信瞧了两遍,看了眼贾赦道:“你且莫说让我猜猜便是,你这不情之请可是要让我应了在分宗之后再行分家一事?”
贾赦点点头道:“老太太果然厉害。我的心思您一眼便知。”
史菲儿摇摇头道:“哪里是我厉害,这信里不都写明了么,分宗一事,这王家便在背后来这一套,哄着贾珍那个毛头小子上了贼船不说,背后又欲参你一本。真是这样的亲戚少些往来也是好的。”
贾赦点点头道:“原本我也是未有这心思。可是这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早年也对您应过您在便不提分家一事,可如今也不得不食言了。如此下去别人还未怎样呢,自己倒是打起来了,岂不是白白让旁人看了笑话?索性也别再折腾耽搁,分家这事我平日里也提过,这次就借着分宗一起办了。我自会秉公办理,不会亏待他们便是。还请老太太体恤儿子为了荣国府的心。”
史菲儿略略沉吟了片刻,才又道:“我对分宗分家一事无有异议,只是今岁府上还有两桩婚事,瑚儿是娶亲也还罢了,可大姐儿是出嫁,若此事分了家,让他们去寻了他处,怕也是不便。”
贾赦道:“老太太思虑的周全,此事我也想过,元春侄女我自然也是疼爱,我这做大伯的也不会此事为难她。定然是会让其从这荣国府的大门风风光光地抬出去的。除此外侄子珠儿也要应试,不能打扰挪动,但旁人则要腾腾地方便是。”
史菲儿听贾赦如此说,也算是略放了些心。自己也清楚分家是早晚的事,昔日里因自己顾虑许多,一直觉的时机不妥,但如今瞧着此番倒是个良机。如今贾赦做事瞻前顾后考虑周全,自己也能放心,此事便由他去吧。便开口道:“你既想的周全,便依了你吧。按例行事便好,尽力将事都做周全齐整了。”
贾赦点点头,将放在桌上的信小心收好又揣入怀中。
第二百六十四回
264
且说李纨服侍贾珠进晚膳,贾珠笑问其是否有话对其讲, 李纨本就是个心中难藏事的, 况且素日里贾珠对李纨也颇为上心, 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听贾珠如此问了,自然也不想将此事瞒着贾珠, 便开口说道:“实不瞒爷,却有事想与你说。”李纨顿了顿瞧着立在一旁的丫鬟道:“你们下去准备饭后茶点来,今日吃的略略腻口, 将我昨日吩咐你们用上好的绿茶研粉做的小糕切温热了切两块来。”丫鬟自然也是伶俐的, 听李纨如此说, 自然就心中爷和奶奶有事要讲,便都下去了。
李纨见边上没人了, 才低声道:“方才去见了婆婆, 太太与我说了一事, 我听了倒是有些心惊。”
贾珠见李纨此时脸上笑意均无, 颇有苦恼便开口劝慰道:“横竖便是桩事罢了。如何就见你就如此了,你且说与我听个明白。”
李纨少不得将今日去王夫人处听王夫人哭诉一番的事学说与贾珠听。自然也将贾政升迁外放一事也说了个明白, 末了也同贾珠说明, 自己倒是为老爷升迁而喜的, 只是太太让自己去给贾母吹风一事, 自己倒是真犯了难。
贾珠听了李纨这番话便禁了声, 李纨一旁瞧着也不敢打扰,等了片刻,贾珠才缓缓道:“如此一来, 我今岁这科可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行呢。”
李纨不接,歪头瞧着贾珠,贾珠对其一笑道:“今日之后,你便开始收拾收拾吧。免得临到跟前忙乱。”李纨一愣,忙追问道:“收拾收拾?爷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贾珠收敛笑意正色道:“你我、哦,不单你我,是我们这一房怕是要换个住处了。”贾珠这番话让李纨更糊涂了,老爷去了外地没错,难不成我们这些家眷尽数都要跟着?如果这样,倒是明白太太为何要让自己去给老太太吹吹风呢。旁的不说,论私心今岁爷要科考,可如此一折腾那岂不是要坏了!李纨心里起急,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老太太商议此事。可如此晚了,过去又没有好的由头,竟一下子急得站起来了。
李纨如此一站,倒是让贾珠一惊。贾珠笑道:“你站起来做甚?难不成你是舍不得这富贵之地?”李纨摇摇头道:“爷去哪儿,我跟着便是。只是今岁爷要考试,我怕这一番搬动会耽误了爷的大事,如此一想才格外心焦。”
贾珠摇摇头道:“若是因这点琐事便能影响了应试,那我也太过无用。此番又不是上次那种急症,我实在无力一搏,况且对于此事我心里早有准备。自然也是不惊了。”李纨见贾珠如此自信,自己倒也觉得稍稍好了些。稍稍想了想李纨又问道:“爷是如何能料得老爷要擢升外任一事?”
贾珠笑笑道:“如此你倒是猜错了,我并不能料到老爷擢升一事。听闻你说了此事后,我倒是料定了,这分宗之后,必然分家。如此我才让你略略收拾收拾,日后免得慌乱。”
“爷是说分、分家?不是说过几日要分宗?”李纨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忙看向贾珠。贾珠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没听错,我说的正是分家一事。因府中之事我自然比你了解更甚。长辈间之事你我不能置喙,但这府中家业总要有个传承不是?本着嫡长之例,分家也不过是个早晚之事,到不用太计较。况且如今老爷放了外任,此时倒不失是个好时机。”
李纨微微出神,过了片刻才回了神,嘴唇喃喃道:“若是真如此,那我还怎么跟老太太提此事?”
“不妨不妨,我倒觉得你只管放心便是。此事我也是一猜,也未必做数。况且老太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了。又怎会为这些事而犯愁。既然太太让你去给老太太先支应一声,你去便是了。何必思前想后徒增烦恼。”贾珠顿了顿道:“让你收拾一番,我也是另有计较。今岁再试,中与不中我也都想出去走走,增些阅历。瑚儿弟弟去了塞外一次,再回来这见识谈吐可是大增。果然古人话不欺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贾珠说完,眼瞅着李纨一乐道:“我若是走了,独留你一人守在屋中岂不可怜?”
李纨原本都在认认真真听贾珠说事,冷不丁听其忽然话头一转扯到自己身上,立刻羞红了脸。嗔怒了一声,也不搭话了。贾珠倒是笑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且说贾府中众人因种种事由都揪着一颗心过日子,但这些人中元春倒是个例外。元春这些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平顺,今岁自己便要出嫁,又是御赐的婚事,府里众人均觉得此事甚为体面,虽说琪郡王原本并不是太惹人瞩目,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忠敬王爷可是主持这朝廷呢!贾府的贾瑚少爷又是其的伴读书童,自然让两府又近了一层。如此一层关系在,也怨不得众人感慨这元春就是享福的命。
元春倒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只是心里琢磨着如今在府里过一日便少一日,则更是有诸多不舍。自然是常常陪伴在贾母身旁,至于王夫人却因为要操持自己的婚事,反而整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就更别说说些什么提及话了。
这日元春一早便来拜见自家母亲,进了屋,见王夫人面有愁色,以为定是又因为自己婚事的琐碎之事烦闷,便出言安慰道:“太太可别太过操劳,还是仔细身体为好。那事情横竖还有内府领事的人打理呢!太太不不太费心了,得空还是多歇歇的好。”
王夫人拉住元春的手道:“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婚事我倒是不愁,只是一想起你此后出了这门去,还不知多久能见上一面。一想此事便觉得心焦。”
元春听了,自然心里也有戚戚焉。可此时又不敢再多言,怕更引得王夫人难受,沉默片刻道:“太太为元春烦忧,元春如何不知。日后有了机缘,元春定要多回来看望太太。”二人此时倒都是真情,自然这泪也忍不住了。抹了泪,元春忽然想起一事道:“听闻老爷要擢升了,那可是要恭喜老爷和太太了。”
王夫人一愣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元春笑道:“太太,这等好事如何还能瞒着元春,等调任下来了,元春还要亲自去给老爷道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