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尚觉委屈不已的紫鹃,闻言顿时悚然而惊。调拨去旁处?宝二爷与三位姑娘身边儿的位置早就满了,她能调拨到何处?
好一好,是回了老太太身边儿,等到了年岁便被打发去配了小子;差一差……只怕就要调拨去那不受待见的环三爷与琮三爷处! 被那等没起子的主子欺辱,莫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紫鹃吓得赶忙跪地磕头:“姑娘宽宥,我不过,我不过是……”
黛玉轻声道:“总是主仆一场,你不愿走,我也不撵你。只是往后那有的没的,少在我跟前儿念叨。”
“是,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
急切之下,紫鹃不禁红了眼圈儿。捣头如蒜一番,黛玉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命雪雁将其扶起。
雪雁先前被紫鹃压了几年,此时只觉心下畅快,又觉与自家姑娘亲近了几分,少不得围着黛玉叽叽喳喳说起陈斯远来。
那紫鹃低眉臊眼到得外间拾掇,心下茫然之余,暗忖那婚事只怕再难转圜。料想雪雁那小蹄子必在远大爷跟前儿没少说自个儿的坏话,来日自个儿又该如何自处?总不能真去配了小子吧?
此时屋中黛玉被雪雁念叨得烦了,三言两句也将雪雁打发了出去,轻手轻脚将那孤本摆在书架上,黛玉心下想起那被墨滴晕染了的信笺来。心下暗忖,宝玉也罢,陈斯远也好,乃至阿猫阿狗,婚事不过是为了自家宗祧。
有情自是极好,无情又能如何?不过匆匆几十载,来日长眠,九泉之下总能对得起亡父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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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陈斯远一早去了燕平王府,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得见燕平王。
那燕平王随口戏谑了一嘴秋闱事宜,当下便扯着陈斯远计较了好一番‘万客来’事宜。
小到廉价的针头线脑,大到南货、洋货,事无巨细,逼得陈斯远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待临近晌午,燕平王方才心满意足。开口言本待留饭,奈何鹿鸣宴将近,是以就不多留陈斯远了。
陈斯远自是腹诽不已,被使唤了半天,晌午饭都不留,使唤牲口也没这么使唤的吧!
待到了下晌,紧忙往顺天府赴那鹿鸣宴。
这鹿鸣宴传自唐代,历经宋明两代,到得本朝业已规矩森严。
与会人等,一为直隶巡抚、顺天府府尹等直隶官员,二为本次乡试考官、监临,三为四野乡贤,这最后的主宾方才是新晋举人。
陈斯远混迹一众举人中,依着规矩与考官、监临行礼谢恩,乐工奏《鹿鸣》,旋即陈斯远随着众人跳魁星舞。
待跳罢了魁星舞,又祭以猪、羊,考官举杯邀饮,众人落座后吃酒用菜,再作几句酸诗,与会乡贤、官员勉励几嘴,就算是齐活。
陈斯远年不过十五六,自是在一应举人中极为显眼。纵使陈斯远刻意藏拙,巡抚、府尹等人自是单点了陈斯远命其作诗。
考官见其如此年纪,又才名卓著,不由得生出爱才之心。正有意收其为弟子,便听一旁监临道:“本官听闻陈斯远此子乃是荣国府远亲,好似如今还寄居荣国府?”
一句话说出来,那考官顿时好似吃了苍蝇般厌嫌。
这乡试考官多出自翰林院,素来以清流自居,全然瞧不上一应勋贵。那陈斯远虽有才情,奈何与勋贵勾连极深,与其有了牵连,来日岂不是与勋贵也牵扯上了?
因是考官暗自叹息,干脆不再理会陈斯远。
陈斯远心下郁闷不已,盖因众同窗都知其诗才,是以无人斗诗;他还琢磨着寻个师门来日为自个儿遮蔽风雨,谁知考官、监临二人对自个儿竟不假辞色。
须知依着规矩,这乡试主考合该为其座师啊。反倒是直隶巡抚、顺天府尹二人待其颇为赞许。
纳罕了半日,直到鹿鸣宴散去,陈斯远方才回过味儿……这座师莫非是嫌弃自个儿与荣国府有亲?
陈斯远自是哭笑不得,暗忖前承后负,自个儿承了此名,自要担负此名因果。罢了,不得乡试座师欢喜,只能盼着来日能得了会试考官欢心。
当下悻悻而归,自不多提。 ……………………………………………………
能仁寺前,陈家新宅。
东南角的正门后,老苍头满脸无奈地瞧着三个丫鬟,左边厢是春熙,右边厢是夏竹,正当中的是晴雯。
老苍头咳嗽一声,说道:“大……老爷若是回了,我自会招呼三位姑娘,这秋日寒凉,我看三位莫不如回去候着?”
此时便有曲嬷嬷嘟嘟囔囔而来:“你个老苍头只管门外迎着就是,少管旁的闲事!”
老苍头嚅嚅不语,只得转头出了门往巷子外观量。
那曲嬷嬷行到近前,扯了扯晴雯的衣袖,二人便到得墙角。曲嬷嬷低声笑道:“二姨娘今儿个也来了!”
来了什么?说的自然是天癸。
曲嬷嬷先是跟着甄封氏,其后又跟着晴雯数月,这心下自是偏着晴雯的。
晴雯心下明知曲嬷嬷所言为何,开口却嚅嚅道:“来便来了,又与我何干?”
曲嬷嬷便怒其不争也似探手戳了晴雯一指头:“姑娘啊,大爷如今成了老爷,你这会子不争不抢,只怕是将老爷推给旁人!”
也不待晴雯变了脸色,曲嬷嬷转身便走:“好的赖的都与姑娘说了,到底如何姑娘自个儿把握。”
言罢,曲嬷嬷业已远去。
晴雯张口欲言,瞥见春熙、夏竹两个,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儿咽了回去。
她不禁扪心自问,自个儿心下仰慕大爷?自是仰慕的……只是总好似差了一些什么。
思来想去,好似是相处时日太短之故?
晴雯不得而知,她心下自有骄傲,从不屑于用那狐媚子手段哄主子高兴。此番大爷中了桂榜,晴雯自是为其欢喜的。又因着几日不见,她便暂且将曲嬷嬷的交代丢在一旁,只到了门前翘首以盼。
过得半晌,老苍头忽而叫道:“来了来了,老爷回府了!”
晴雯尚且不曾反应过来,春熙、夏竹两个已然叽叽喳喳迎出了门去。
晴雯紧忙随在后头,出了正门,扭头便见陈斯远骑马而来。转瞬到了近前,一应人等齐齐道贺,恭贺陈斯远高中。
陈斯远笑着翻身下马,摆手便道:“赏,都有赏。”
春熙便道:“我们姨娘昨儿个便放了例赏呢。”
陈斯远瞧着晴雯笑道:“那明日多采买些酒肉,上下都分一分,家中置了席面,再请个戏班子来,咱们也乐呵乐呵。”
一应仆役、丫鬟自是欢喜不已,簇着陈斯远往内中行来。
晴雯本待上前,谁知又被春熙、夏竹两个一左一右将陈斯远围住。
这个说:“大爷,三姨娘这会子好些了,姨娘说亏得大爷那虫草,不然每回都疼得难以入眠呢。”
那个道:“我们二姨娘原想着亲自来迎老爷,谁知不凑巧,今儿个正赶上小日子。”
陈斯远负手而行,不住的颔首。心下暗忖,是了,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两个本就日子相近,先前尤三姐便来了天癸,隔了两日尤二姐也来,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下略略怅然,本道寻姊妹两个好生胡闹一通,此番怕是只能素着睡了。
当下往后楼而去,过穿堂便察觉晴雯没了踪影,料想是回了耳房?陈斯远便先行去了后楼,寻了姊妹二人说话儿。 此时三姐儿还好,虽行动不便却也能起身。二姐儿正是头一日,这会子连起身都不能。
陈斯远陪着姊妹二人说了好半晌话,临了才道:“过些时日我欲回江南一行,一来祭父母,二来办些私事——”
话不曾说完,尤三姐顿时叫嚷道:“远哥哥,我要去,我要去!”她面上绽出笑容,道:“都说那江南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我长这么大一直在京师打转,还不曾去过江南呢。”
尤二姐便在一旁道:“妹妹若是去了,那百草堂交给谁打理?”
尤三姐眨眨眼,顿时蹙眉苦恼起来:“是了,我若跟着远哥哥去了,百草堂岂不是没人打理了?”
她赶上月事,却也与冬梅一道儿算清了上月账目。因着丹丸美名远扬,竟引得蒙兀大主顾一掷千金,是以上个月点算下来,刨去各项抛费,所得出息竟逼近五千两!
尤三姐盘算着拿出四千八百两来分润,算算单凭股子远哥哥便能得了一千二百两呢!
今儿个一早尤老娘与大姐尤氏又来了一遭。因允下每月给妈妈三十两奉养银子,尤老娘难得不曾撒泼,见了尤三姐更是比尤二姐还要亲近几分。
尤三姐年岁与陈斯远相当,不免存了显摆之意,便略略透露了些百草堂的风声。一番言语自是惹得尤老娘另眼相看,又因陈斯远得中举人,尤老娘难免心下懊恼。
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拦着三姐儿。这二人情投意合,若三姐儿做了正室夫人,百草堂所得岂不都由三姐儿支配?
如今倒好,做了恶人,还惹得三姐儿厌嫌,作闹几回,每月不过才得三十两银子……真真儿是得不偿失。
那尤老娘蓄意缓和,倒是实打实的说了不少体己话,尤其反复叮嘱要仔细盯着那百草堂营生。
尤三姐心下自是舍不得百草堂,可思量一番,忽而咬着下唇道:“远哥哥,那营生不若交给二姐打理?反正我要跟着远哥哥。”说话间尤三姐娇嗔着撅了嘴,又一把抱住陈斯远的臂膀,小脑袋贴在其上来回蹭着。
床榻上的尤二姐心下狂喜,却知此事须得陈斯远拿主意,便按捺住声色,只听陈斯远言语。
陈斯远心下熨帖不已。暗忖,这尤三姐满心满眼都是自个儿,连每月过账几千两银子的营生都能撇下,最难得的是也不曾拦着自个儿与旁的女子打混……这般好姑娘只怕打着灯笼都难寻。
他倒是想带了尤三姐南下,奈何那百草堂能交给谁打理?尤二姐?算了吧,交给她只怕是老鼠掉进米缸里——擎等着其监守自盗吧。
因是陈斯远便道:“我自是想与三妹妹一道儿南下……只是,这营生一时间哪里寻得到妥帖之人打理?药铺上下,自掌柜到伙计,都是新聘来的。私下贪墨钱财也就罢了,就怕盗了方子,到时候咱们可就什么都没了。”
尤三姐自是不依,缠磨了好一阵。陈斯远便笑着抚慰道:“三妹妹何必着急?我又不是只去这一回,待来日寻了妥帖人手照应着,我再带三妹妹游逛江南就是了。”
尤三姐发了会子小性,也知陈斯远所言不虚,便瘪着嘴应了下来。抬眼瞥见尤二姐面有失落之色,尤三姐眯了眯眼儿,忽而道:“近来账目繁多,我自个儿与冬梅打理不过来……远哥哥,不若也让二姐儿学着打理账目,来日好歹也能应个急?”
尤三姐的小心思,陈斯远又岂会不知?不过是存了自个儿去不成江南、好姐姐也别想去的心思。
那尤二姐心思繁多,又一心认钱,陈斯远须得时常敲打了才好。因是干脆应下道:“三妹妹说的极是。”扭头看向尤二姐道:“不若你留下来学着理账如何?”
尤二姐顿时左右为难起来,这江南……她自然想去游逛,可学了理账,来日说不得也能打点百草堂营生——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好营生,尤二姐也不贪多,每月只消得个几十两银钱做体己就好。
因是明知尤三姐存心不良,那尤二姐兀自笑着应下:“好啊。本就是亲姊妹,三妹妹既忙不过来,我去帮衬也是应有之意。”
新增番外《尤氏双姝》(上)
另,我们两口子实在扛不住,只得求助丈母娘,好歹能歇歇了。
都说年轻人不要孩子,这育儿成本高到离谱啊。不单是金钱,更多的是精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