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有喜有悲
东跨院。
陈斯远才走,邢夫人自是心绪激荡,免不得又咳嗽了几声。因着王善保家的那老货,她与孩儿都染了风寒。
邢夫人在月子中虽不得沐浴,其余吃食却一样不缺,人瞧着愈发丰腴了几分。原先的鹅蛋脸,此时竟生生成了圆脸。因着身子骨结实,是以不过几日这风寒便转好,如今不过略略咳嗽几声罢了。
听得陈斯远中举,邢夫人心下自是欢喜不已。错非还在月子中,只怕就要出面张罗酒席,请了那戏班子好生乐呵个三天三夜了。
虽不能出门,这欣喜却遮掩不住。苗儿、条儿两个喜滋滋过来道喜,邢夫人高兴之下,将上上下下赏了个遍。
当下又有奶嬷嬷抱了孩儿来,笑着与邢夫人道:“四哥儿今儿个已经不烧了,许是听得远大爷高中桂榜,四哥儿心下也欢喜呢。”
苗儿扫量着孩儿笑道:“还真说不准……四哥儿昨儿个还哭闹不休,今儿个瞧着安生了许多。”
条儿就道:“太太,远哥儿高中,说不得家中忙乱,不若我过去帮衬帮衬?”
那苗儿听得此言,顿时心下着恼。她本也是这般想的,谁知让条儿那小蹄子抢了先。
两个丫鬟的神色落在邢夫人眼里,此时她有了四哥儿,自是不在意……左右此生她与陈斯远也是有缘无分,往后时日能时而幽会便心满意足。因是便笑道:“打量我不知你们两个的心思?”
“太太——”苗儿、条儿一并垂了螓首,苗儿过了明路,自是不怕。条儿还不曾过明路,是以心下惴惴。
邢夫人就道:“我也不瞒你们,远哥儿年岁还小,父母又去得早,我这做长辈的可不就得时常照拂着?你们二人是我身边儿丫鬟,算算年岁过不了几年也该许人家了。”说话间目光在苗儿、条儿之间游移,笑吟吟道:“我是存了心思,来日将你们两个送过去……只是过后会不会送回来,那就全看远哥儿心思了。”
苗儿、条儿两个心下大喜,赶忙屈身一福道谢。偷眼彼此扫量一眼,自是存了较劲儿之意。
邢夫人说过此事,又说道:“勤往前头扫听着,老爷回来了知会我一声儿。再如何说远哥儿也是老爷的外甥,中举这等大喜之事,咱们东跨院不张罗,难道还能指望着府里张罗不成?”
一应丫鬟、婆子赶忙应下,立时便有婆子往前头扫听去了。
邢夫人心下欢喜,又问奶嬷嬷抱了孩儿在自个儿怀里,那孩儿还不曾满月,眉眼不曾长开,却依稀能瞧出倒有七分像邢夫人,至于剩下那三分,自是随了亲爹。
邢夫人雀跃着逗弄孩儿,心下暗道:“儿啊,你爹爹中了举,十五六的举人,在本朝可是稀罕着呢,说不得来日高中皇榜,也能为官作宰。不求你青出于蓝,好歹来日有他七分本事,我这心下也就熨帖了。”
说来也奇,那孩儿好似情知邢夫人所想一般,这会子竟睁开眼来,咿咿呀呀探手去抓邢夫人的脸。
奶嬷嬷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道:“果然母子连心,我抱四哥儿时可不见四哥儿这般高兴。”
邢夫人噙了笑意,心下不禁暗忖,母子连心自是有的,说不得父子也连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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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院儿。
日光自雕窗棂照进屋内,王夫人盘坐在炕上,手中虽翻着佛经,面上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若说这荣国府里何人比邢夫人还要记挂陈斯远秋闱之事,那便只有王夫人了。盖因涉事远黛之约,干系宝玉婚事,内里更是牵扯了宝玉婚事究竟是贾母做主、还是王夫人做主。
又因陈斯远屡次献计,多有相善之举,这王夫人心下难免便偏着其几分。当下也看不进佛经,心下不由得暗忖:远哥儿虽是妯娌的外甥,却是个聪慧之人,只大半年便闯出偌大的名声来,加之在国子监又连连得了榜首,这秋闱中举……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科考之事谁又说得清?如江南一地英才汇聚,不少名扬天下的才子偏偏在那秋闱上屡屡碰壁,到死都只是个秀才;又有那等籍籍无名的老翁,数十年科考无人问,一朝得中,转眼便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员。
胡乱思忖间,便有丫鬟玉钏儿噙了笑入得内中,与王夫人道:“太太,前头来了报子,远大爷怕是高中了!”
王夫人心下一动,撂下佛经道:“果然?”
玉钏儿就道:“前头铜锣响成一片,二奶奶又催着二爷往前头去迎,周嫂子赶忙往后头去寻远大爷了,料想错不了。” “阿弥陀佛!”王夫人不禁笑道:“可算是中了,远哥儿可算是得偿所愿。”顿了顿,又唏嘘道:“他才多大年纪?说来比珠哥儿怕是还要聪慧几分呢。”
玉钏儿赶忙收声,贾珠乃是王夫人的禁忌,这会子说什么都不好。
好在王夫人此时不曾陷于对长子的缅怀中,只轻叹一声便道:“等得了准信儿,你往凤哥儿处走一遭,问问府中打算如何办。”
王夫人自是想到,只怕此事传进老太太耳中,顿时好似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偏生这等大喜之事老太太又说不出什么来,到时候便只好捏着鼻子庆贺一番。
想到此节,她心下自是快意,巴不得瞧见贾母那有苦难言的模样呢。
玉钏儿自是应下,赶忙去寻凤姐儿。她一走,王夫人撇下佛经,往堂屋中走来,手中佛珠捻动飞快,满眼都是欣喜。
陈斯远得中举人,料想那婚约之事是跑不了啦。王夫人当日可没少受贾敏欺负,黛玉又生得肖母,看见那张脸王夫人便欢喜不起来,又怎肯促成宝黛婚事?
思量间又有金钏儿引了红玉入得内中,金钏儿就道:“太太,远大爷打发红玉来给太太报喜了。”
红玉赶忙道:“太太,大爷本要自个儿来报喜的,奈何来道喜的络绎不绝,大爷一时走不开,又记挂着太太挂念着,便只好先打发我来报喜了。”
王夫人回过神来,面上挂了笑意,连连颔首道:“好好好,远哥儿高中,往后你也有了前程。真真儿可喜可贺。”
红玉赶忙屈身一福,略略说了两句讨喜的,王夫人问过名次,便说道:“二十七就不错了,听闻此番顺天府乡试才取三十六人?”
“是。”
“远哥儿才这个年纪,能中举人就是不易。你仔细服侍着,来日若远哥儿中了皇榜别居他所,我做主,将你身契放了。”
红玉顿时大喜过望,赶忙跪下来磕头道:“多谢太太成全。”
王夫人笑盈盈接了,这才命金钏儿将其扶起,又说道:“这中了举总是一桩大喜事,来日如何忙碌且不说,今儿个府里总要热闹一番。你回去与远哥儿说了,今儿个哪儿都不许去。”
“是,奴婢这就传话给大爷。”
当下王夫人便命金钏儿送了红玉出去。不提王夫人心下畅快,却说金钏儿将红玉送出角门,出来便斜对着东北上小院儿。
那院儿门前莺儿正与个丫鬟嘀咕着,瞥见金钏儿送了红玉出来,顿时招手道:“红玉!”
红玉听得招呼声,心下略略不喜。盖因莺儿素来行事无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还极为世故奸滑。
红玉还在宝玉房外为三等丫鬟时,莺儿见了她扫都不扫一眼;待红玉去了陈斯远处,莺儿虽不曾说什么,可面上却带了厌嫌。
谁知待转过年来,得知陈斯远闯出好大的名声来,那莺儿便又改了脸色,每每寻机与红玉闲谈,话里话外都在扫听陈斯远情形。
红玉别过金钏儿,扭头看将过去,便见莺儿撇下那人,喜气洋洋地迎了过来。
“红玉姐姐,你家大爷高中了?”
红玉心下不喜,面上却不曾显露,只笑着颔首道:“菩萨保佑,大爷得中乡试二十七名。”
莺儿顿时啧啧有声:“十五、六岁就中了举人……只怕比那位珠大爷还强了几分呢。”
“可不敢这么说。”
莺儿笑道:“珠大爷往后两回秋闱都没过,可不就比他强?要说红玉姐姐真会相人,早早儿到了远大爷身边。这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姐姐颇得远大爷信重,来日一个姨娘的位份是没跑了!”
红玉心下不虞,强笑道:“往后还不好说呢。”
莺儿就正色道:“是了,你家大爷素来招蜂引蝶,这外头养着两个不说,前些时日我还见东跨院的苗儿、条儿在园子里与你家大爷拉扯不清呢。”
红玉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且不与你说了,得了太太吩咐,须得赶快给大爷回话。” 此言一出,红玉这才撇开莺儿往后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