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白了其一眼道:“不过是女儿家的体己话儿,二爷也要扫听?” 贾琏笑着道:“罢了,这事儿我可不好扫听。倒是有一桩事……说是内府派发出息了?上回远兄弟来,你投进去多少银子?”
凤姐儿心下警醒,只道:“我有多少体己,你还不知?东拼西凑的,不过凑上了一千两,远兄弟也是瞧在往日情面上才让我插了一脚。”
“才一千两?”贾琏顿时蹙眉不语,心下有些失落。
凤姐儿见此,哪里还不知贾琏存的什么心思?当下就道:“这一千四百两回来,我留几日也要用出去。哥哥上回来说要在京师置一处宅子,就先从我这儿挪借一些。”
这话生生将贾琏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贾琏顿时意兴阑珊,本道寻凤姐儿支个几百两银子,给柳燕儿置办一些头面,那小蹄子下回定会尽心尽力。如今没了指望,贾琏再没了话头。
胡乱答对了凤姐儿几句,推说外头还有庶务,起身便行了出去。
凤姐儿心下狐疑不已,奈何一时间拿不住贾琏的马脚,只得将此事压在心里。
另一边厢,薛姨妈得了陈斯远点拨,又往王夫人处来说话儿。王夫人连宝钗婚事都不曾上心,又怎会对薛蟠婚事上心?
正因着不在意,是以王夫人倒是难得有了耐心法,姊妹二人嘀嘀咕咕,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忽而金钏儿入内道:“太太、姨太太,大太太打发身边儿的苗儿来报喜了。”
姊妹二人对视一眼,王夫人纳罕道:“什么喜事?快叫苗儿进来说话儿。”
金钏儿笑着应下,转头将苗儿引了进来。那苗儿入内便是屈身一福,说道:“给太太、姨太太道喜了,今儿个大老爷扫听得内府不日便要派发海贸出息。”
王夫人笑道:“果然是喜事……不是说银钱半年才回吗,算算这才五个月。”
苗儿笑道:“内府的事儿,奴婢却是不知了。”
那薛姨妈更是心下欢喜。薛蟠请了一场酒,生生塞过去八千两银子,又许了一成好处。便是如此,这回头钱也足足有一万零四百两呢。
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掌柜张德辉曾与薛姨妈说过生意经,这用一千两银子赚一千两银子容易,待用一万两再想赚一万两可就难了。银钱一旦数目大了,这营生就不好调头,但凡出点差池就会赔个底儿掉。
不足五个月,足足三成出息,足以让薛姨妈心下满意了。美中不足的是,那远哥儿与她到底是隔着房的,若是她自个儿的外甥,径直给其五千两好处,余下五万两份额薛家尽数吞下,这一来一回就能赚一万五千两银子呢!
王夫人不知薛姨妈所想,赶忙吩咐金钏儿赏了苗儿两枚银稞子,转头笑着与薛姨妈道:“此番占了远哥儿便宜,可不好装作不知。年前王家送了些云锦来,过会子我挑两匹,打发人给远哥儿送去。”
薛姨妈心思一动,思量道:“姐姐送了衣裳,我却不好送一样儿的。远哥儿一直借府中车马,总是这般难免麻烦,回头儿我寻一匹骏马来送了去就是了。”
王夫人笑道:“合该如此,妹妹足足投了八千两,合该送一匹好马。”
这日荣国府上下尽皆欢喜不已,府中满是称赞陈斯远之声。
待过得两日赶上陈斯远休沐,这日晌午陈斯远方才挂了一双黑眼圈自小枝巷回返。
这般情形落在众女眼中,连性子最好的香菱都好一番埋怨,陈斯远虚心应下,心下苦笑不已。
尤二姐、尤三姐并蒂莲也似倒在床榻上,饶是陈斯远自觉见识广也受不得这般勾引,是以昨儿个夜里天雷地火足足折腾到了天明时分方才罢休。内中滋味,自是不好与外人言说。
待柳五儿也来劝说,陈斯远苦笑道:“罢了,改明儿我去寻了三位好哥哥,总要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法子。是了,前日我拿回来的黑瓷瓶呢?快取了丹丸来!”
红玉瘪着嘴取了黑瓷瓶来,又送上温茶,陈斯远咕噜噜吞服一丸焕春丹。心下仍觉身子空虚得紧,干脆又吞了一枚补天丸。
心下稍稍安慰,陈斯远又暗忖,此时自个儿身强力壮,全仗着本钱施为,却险些连两个小妖精都降服不住。来日姐姐妹妹都进了门儿,自个儿岂非要落得个入宝山空手而归?
不妥不妥,这强身健体刻不容缓,主药是喜来芝的焕春丹只怕也得时常服用了。
正思量着,便有小丫鬟芸香嚷道:“大爷,姨太太来了!”
薛姨妈又来了? 陈斯远撑起身形来迎,那薛姨妈原本面上挂着笑模样,待瞥见陈斯远眼窝深陷的模样,顿时唬得变了脸色。
“诶唷唷,远哥儿这是怎么弄的?”
陈斯远只道:“额,一时贪夜走了觉,天明时才睡了一会子。”
薛姨妈不疑有他,蹙眉说道:“那读书虽紧要,可也不好弄坏了身子骨。”扭头与同喜吩咐道:“去厨房叫一碗人参茶来。”
同喜应下,转身往园中小厨房而去。
陈斯远引着薛姨妈入得内中,薛姨妈又关切着絮叨了好一番,直把陈斯远听得心下古怪,方才话锋一转道:“多亏了远哥儿,昨儿个内府来了信儿,下晌时我便打发人连本带利都取了回来。”
说着,将八百两银票放在桌案上,笑道:“这是哥儿与蟠儿约定的数儿,我私底下又给哥儿选了一匹走马。”
陈斯远不禁笑道:“姨太太太过客套,当日我与文龙兄不过是顽笑之语,又哪里会收这银子?姨太太快收回去。”
薛姨妈却道:“人无信不立,我儿既许下了,薛家怎好食言而肥?”
陈斯远思量道:“罢了,走马我收下,银票姨太太还是拿回去吧。”不容薛姨妈推拒,陈斯远又道:“说来,我昨日往燕平王府走了一趟。”
薛姨妈闻言顿时不再提银票,蹙眉关切道:“王府?那事儿……远哥儿可是扫听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说道:“那账目本就是积欠,与曹郎中干系不大。”
薛姨妈顿时舒了口气,笑道:“那可是好。”
薛姨妈自是心下欢喜,想着来日寻了媒妁登门说项,若是能成,来日薛蟠也就无忧了。
陈斯远却面上讪讪。
他昨日拜访燕平王,自是被那戏谑王爷好一番奚落。且英吉利使团不日便要到得京师,燕平王正忙着与礼部计较接待事宜,哪里有空答对陈斯远?当下便将其丢给了两个郎中,那二人揪着陈斯远问了好半晌票号事宜,这才将其放出王府。
薛姨妈想着薛蟠婚事,陈斯远又想着那英吉利使团。
这使团合该三月来京,谁知使臣二月里染了疫症,将养了两月方才好转。而今乘了海船往北而来,大抵本月中旬能到津门。
陈斯远可是知道英吉利是什么德行,有心下蛆,奈何人微言轻,这等邦交之事实在插不上话。
待薛姨妈回过神儿来,便见陈斯远正定定的瞧着自个儿。
薛姨妈面上一红,恍惚了一下才觉陈斯远乃是走了神儿,心下又略略失落。
她今儿个穿了妃色织金卉纹样镶边荼白暗绸面对襟衣裳,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着朱砂色绣金卉纹样裙门马面裙。
薛姨妈不禁暗忖,自个儿今儿个穿的是不是太过老气了些?
此时陈斯远业已回神,见薛姨妈面上泛红,只当屋中闷热,便说道:“不过,曹郎中那官司,只怕要补了银钱才好揭过。”
“哦。”薛姨妈应了一声,却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陈斯远忍不住细说道:“曹郎中家业不多,只怕赔付不起……若姨太太此时雪中送炭,想来这亲事也就成了。”
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感念道:“原来如此,多亏了远哥儿指点。却不知要多少银钱?”
陈斯远道:“奉宸院积欠不多,落在曹郎中头上,有个一二万也就是了。”
薛姨妈暗自琢磨,两万银子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这事儿倒是值得。当下自是千恩万谢,眼见陈斯远果然不收银钱,便交代了走马放在了前头马厩,自有薛家小厮打理,凡事不用陈斯远劳心。
眼看时辰不早,薛姨妈便起身告辞。 她一路心思杂乱,时而想起陈斯远,时而又挂念薛蟠的婚事,以至于一直垂着头,连不远处的贾琏都不曾瞧见。
那贾琏遥遥拱手招呼,谁知叫了两声薛姨妈却不答应。
正心下古怪,随行的同喜紧忙知会了薛姨妈一声,薛姨妈方才回过神来。瞥见来人是贾琏,当即笑道:“是琏儿啊,我方才想着事儿,倒是不曾留意。”
贾琏笑道:“不妨。姨太太,此番我有一桩营生要寻姨太太计较。”
“营生?”
“正是……不知姨太太可对补天丸、焕春丹的营生有意?”
薛姨妈唬得一愣。那营生薛家自是有参与,前两日还听陈斯远说过,本月营收能有四千两,刨去本钱,尚有两千多银子能分润,那可是顶顶好的营生。怎么听贾琏的意思,竟要将这营生的股子转手?
薛姨妈就道:“琏哥儿是打算转手股子?”
贾琏讪笑道:“正是。若姨太太有意,我愿原价转让——”
话没说完,薛姨妈就摇头不已。
“不好不好,这一等一的营生,谁得了股子不拢在手里?哪儿有往外让渡的?若是让凤哥儿知道了,来日定要寻我的不是。我也劝你一句,若真个儿要让渡出去,不若先与凤哥儿计较了再说。”
“这——”贾琏为之一噎,顿时没了话儿。
那薛姨妈又道:“哥儿若是银钱不凑手,只管问我支取就是,待你有了银钱补上也就是了。”
“这,多谢姨太太。”贾琏道:“实在是有友人急需银钱,我一时有些不凑手。姨太太既这般说了,那我先支用一千两?待回头儿得了出息,再行还上。”
薛姨妈道:“好说好说。”当下点了一迭银票,便将一千两银子给了贾琏。
贾琏千恩万谢而去。
薛姨妈领了同喜回了家门。甫一入内,同喜就道:“太太何不应了琏二爷?那股子说不得来日更值钱了呢。”
薛姨妈道:“你知道什么?凤丫头可不是好招惹的,她如今又管着荣国府,若知道这便宜落在咱们薛家,你猜凤丫头回头儿会不会暗地里给咱们穿小鞋?”
同喜恍然,随即薛姨妈思量道:“这事儿不好瞒着凤丫头,你去与她说一嘴,免得来日怪在薛家头上。”
同喜应下,便往凤姐儿院儿而去。
此时凤姐儿劳累一日,方才用过晚点。听闻来的是同喜,紧忙让平儿将其带进内中。
同喜依着薛姨妈吩咐便将方才之事说道了一回,临了道:“我们太太思量着,这远大爷的营生就没有不赚的道理,琏二爷手中的股子只怕来日几个两千两都能赚了回来,此时让渡出去岂不是杀鸡取卵?
因是支了琏二爷一千两,又赶忙打发我来与二奶奶说一声儿。”
凤姐儿听得眉头直跳!再是败家也没这样败家的!
旁人不知,凤姐儿可是知道,那营生本月便能分润两千多两,算算贾琏就能分润二百多两。这还只是头一个月,往后只怕越赚越多,一年下来说不得就能赚个三四千银子呢。
因着一时手头紧便将股子让渡出去?怎么想的?
凤姐儿肃容谢过了同喜,紧忙与平儿道:“你去将二爷叫回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友人短了银子!”
今儿是年三十,祝大家:潜龙腾跃辞旧岁,巳蛇献礼贺新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