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有了薛姨妈蓄意撮合,生生将薛蝌、邢岫烟凑成了一对儿,存着心思就是用情意捆住薛蝌手脚,免得两房撕破了脸面。
梅翰林一家于薛姨妈而言可是参天大树,便是为着一己之私,薛姨妈只怕也不乐意让宝琴真个儿嫁给了梅冲。
梅冲思量一番,笑着道:“多谢枢良兄点拨,还请枢良兄私底下与薛家太太透透口风,来日在下也好登门商议此事。”
陈斯远自是应下不提。他本待得空便去寻薛姨妈透透风,谁知学业繁重,眼看又要季考,陈斯远便只好沉下心来研读时文、习练八股。 待六月初三张了榜,眼看自个儿再次名列榜首,陈斯远立时舒了口气。两次月考、两次季考,陈斯远足足积了六分,只待凑足八分便能赶上八月秋闱。
这日往各处走动,不拘是晴雯,还是尤二姐、尤三姐,听闻此事俱都喜形于色。那尤三姐一高兴还许了个好处,惹得陈斯远遐思不已。只是这好处须得等到休沐时才能兑现,如今只能望洋兴叹。
这日申时末回返家中,用过晚点又略略小憩,趁着天色还亮便往东北上小院儿行来。
从陈斯远的小院儿往薛姨妈处有两条路,一则沿着东面的夹道直行,二则穿大观园而过,再转上夹道。
陈斯远也不耽搁,径直沿夹道而行,须臾便到了王夫人院儿侧后的东北上小院儿。
他上前叩门,须臾便有同喜开了门扉,观量一眼不禁讶然道:“原是远大爷来了,我还道这会子会是谁呢。”
陈斯远笑道:“姨太太可在?我有事儿要寻姨太太计议。”
“在呢,大爷先进来,我禀报太太一声儿。”
陈斯远应下,缓步进得内中。
此处东北上小院儿乃是客院,前后两进格局,偏前头是个三合院形制。自打薛家搬了来,薛蟠便住在前院儿,薛姨妈与宝钗住在后院儿。
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一进院东侧的穿堂,迎面正撞见柳燕儿行了出来。
那柳燕儿瞥见陈斯远顿时面上讶异,旋即赶忙屈身一福。有同喜在场,又是在薛家居所,陈斯远便只点头应承。
待陈斯远随着同喜往后园正房去了,那柳燕儿停在穿堂心下纳罕。有心偷听陈斯远与薛姨妈说了什么,偏生半点机会也无。
这些时日薛姨妈仔细扫听夏金桂名声,却是难得的半点口风也不曾透露。柳燕儿可不是个本分的,她私底下将夏金桂是如何人物扫听了个一清二楚。
待听闻此女时常使性弄气,待身边丫鬟轻骂重打的,柳燕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早年入了燕字门,内宅中的糟心事儿什么没见过?每回扮做妾室进了大户,那正室都恨不得即刻将她掐死。
柳燕儿情知这等女子做了自家奶奶,自个儿只怕落不得好儿,因是一面寻陈斯远做援手,一面又生出卷了钱财远遁千里的心思。
奈何那薛蟠迟迟不归,薛姨妈又一直看顾着,柳燕儿只能在荣国府中打转,任一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眼看前头臻儿来催,柳燕儿蹙眉回了前院儿正房里。略略闲坐,心下愈发不安。薛蟠什么性子,她最是知晓。她自个儿什么情形,柳燕儿也知晓。
说来她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全仗着狐媚子手段哄了薛蟠去,薛蟠方才待她言听计从。可这世间男子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听闻那新奶奶生得貌美,保不齐薛蟠那厮到时就会见异思迁。
如此,来日自个儿岂非便要任凭新奶奶磋磨?
她原还想着安安分分给薛蟠做个妾室,如今看来……真真儿是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
刻下柳燕儿早已拿定了心思,若新奶奶是个面团儿性子也就罢了,若真是那夏家姑娘,不若三十六计走为上。卷上几千两银子,来日改头换面扮做俏寡妇,寻个相貌堂堂的穷书生嫁了,说不得来日自个儿也能得诰命呢!
因着一时无法可施,柳燕儿心下烦闷,便起身往外行去。臻儿要随行,柳燕儿蹙眉道:“我这会子心下烦闷,自个儿转转就好。你留在家中,若太太寻我,你便来园子里知会我一声儿。”
臻儿不疑有他,当面应下,柳燕儿便挪步离了客院,往园子内行去。
却说柳燕儿进得园子里,一路过得蜂腰桥,正苦闷着往蓼风轩寻去,谁知竟从一旁水榭里转出个锦衣公子来。
柳燕儿瞥了一眼,认出来人乃是贾琏,赶忙敛身一福:“见过琏二爷。”
贾琏停步扫量一眼,顿时眼前一亮。收拢折扇砸在掌中,不禁笑道:“原是小弟妹……文龙近来可有信来,他何时回来?”
柳燕儿柔声道:“大爷这几日还不曾来信,想来还要一些时日方才能处置了金陵事务吧。”
“原来如此,夏日奔波总是辛苦,可苦了文龙了。” 柳燕儿蹙眉道:“可说是呢,大爷这一去,一直不曾来信儿,奴家这心里一直记挂得紧呢。”
说话间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手搭胸口,贾琏顺势便瞥见那脖颈下的一片雪腻。
柳燕儿素来烟视媚行,最是得了贾琏的意,早先琏二爷瞧了一眼便念念不忘。近来凤姐儿遵医嘱不许他同房,也不许平儿与他行房,琏二爷心下实在憋闷。这会子瞧见了柳燕儿,顿时心下蠢蠢欲动。
于贾琏而言,这柳燕儿不过是个妾室,又不是正房夫人。便是兜搭了又如何?莫非薛文龙还能因着此女与自个儿翻脸不成?
当下不禁笑着上下扫量柳燕儿,问道:“小弟妹往哪儿去?”
柳燕儿回:“奴家心下憋闷,正要四下逛逛。”
贾琏四下观量,眼见周遭无人,便说道:“这园中免不了有些蛇虫,小弟妹自个儿游逛实在不妥。不若……我陪着小弟妹游逛一番?”
柳燕儿燕字门,哪里不知贾琏心思?当下只故作不知,娇滴滴道:“还有蛇虫?这……那就谢过二爷了。”
贾琏哈哈笑道:“我与文龙粘亲,小弟妹不用外道……”说话间折扇往北一引,道:“那咱们这就走着?”
柳燕儿屈身一福,这才羞答答缀后贾琏半步往石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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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姨妈正房里。
二人分宾主落座,陈斯远饮了半盏茶,一直听薛姨妈絮叨夏金桂事宜。
这不仔细扫听还好,待仔细扫听过了,薛姨妈顿时吓得冷汗淋淋。那夏金桂还不曾及笄,单是这二年因着她撵出去的丫鬟便有三个,其中一人更是被生生被其用刀子戳瞎了双目,盖因那丫鬟一双眸子灵动,惹得夏金桂心生嫉妒。
这等泼妇、悍妇,若果然娶进家门,那可真就是家门不幸了。
薛姨妈愁苦道:“亏得远哥儿提醒,不然我还当夏家姑娘是个好的……谁知她私底下竟然是这般!”
陈斯远道:“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概莫如是。且古有‘孟母三迁’‘杀彘教子’之典。寻常人家,多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女子担负相夫教子之责。若娶个贤惠的,真个儿是福泽三代。
立下家风来,后辈子弟自不会行差踏错,待偶有贤才便会趁势而起;反之,真娶了个祸根,只怕就……祸及后世子孙啊。”
薛姨妈全然没往自个儿身上想,只颔首附和道:“是极是极,正是此番道理。”顿了顿,又叹息道:“哎,这蟠儿的婚事……只怕又要仔细计较了。奈何亲朋故旧人家中,并无太合适的女子。若远哥儿有合适的,不妨也帮着文龙推介一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斯远顿时心下一动,说道:“姨太太可知内府曹郎中?”
薛姨妈思量了一番才说道:“可是奉宸院郎中曹学桢?”
“不错,”陈斯远低声道:“我听闻曹郎中有女生得清丽温婉,又温良贤淑,如今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漫说是内府人家,便是外朝官员子弟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若文龙与此女皆为伉俪,想来来日薛家定会家业兴旺。”
“果真?”薛姨妈大喜,随即又犯愁道:“只是……这一家女百家求的,只怕曹家未必瞧得上蟠儿。”
陈斯远笑道:“那曹郎中虽是内府出身,却是个谨慎仔细的。虽为官多年,却并不曾攒下多大家业,听闻如今还住在外城一处二进小院儿。此女为曹郎中次女,虽性子极好,可论及相貌却比不上其姐、其妹。
姨太太家中本就是内府皇商,若托人走动,说不得就能玉成此事呢。”
薛姨妈顿时动了心思。一家女百家求又如何?这亲儿子婚姻大事总不能马虎了,便是舍了脸面也要娶个合意的儿媳进门,如此方才对得起过世的相公。
不知为何,想到此节时薛姨妈禁不住隐晦地瞥了陈斯远一眼,又赶忙收摄目光。故作沉思了好半晌,这才拍案道:“远哥儿说的是,不试试又怎知不成?来日我便寻人递个话儿,再择日登门拜访,就算舍了脸面也管不得了。”
陈斯远拱手笑道:“姨太太为文龙兄这般上心,想来文龙兄来日回返定会感念不已。”
“他?他但凡有远哥儿三成懂事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转而又道:“姨太太可知我从何处得知曹家之事?” “这却不知了。”
“是梅翰林家。”顿了顿,陈斯远说道:“前几日我去登门求教,梅翰林之子梅冲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求告一番,说其母老迈只怕寿元不长,唯念梅冲婚事。奈何薛家妹妹年岁实在太小,只怕梅家等不得了。”
“宝琴?”薛姨妈顿时蹙起眉头来。
薛姨妈不过是内宅妇人,虽有些算计,却也不过是小道,又哪里懂得外头的大事。且金陵一案生生将薛蟠判成了活死人,薛姨妈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心下提防王家,更加提防薛家各房。
此前皇差落在薛家二叔身上,薛姨妈更是疑心薛蟠一案就是出自二房手笔。因是心下又哪里会待见薛宝琴?
她女儿宝钗小选一直没信儿,那金玉良缘又悬在半空,偏薛宝琴与梅翰林家定了亲事。人有我无,薛姨妈自是嫉恨不已。又想着来日薛家二房借了梅家的势,说不得反过来就要压大房一头,是以薛姨妈自是巴不得宝琴那婚事立时黄了。
听陈斯远提起此事,薛姨妈顿时心下窃喜,面上强自板着脸道:“这好好的婚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陈斯远道:“只因梅冲之母上了年岁,只怕……”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薛姨妈顺势便道:“要说宝琴的确差了年岁,这婚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待回头我给金陵去一封信,好好与二房弟妹说道说道,看看她是何意吧。”
陈斯远颔首应下。
诸事停当,陈斯远也不多留,径直起身告辞。薛姨妈心下异样且不提,此番得了陈斯远点拨,自是感念不已,因是亲自将其送出门外。瞧着其进了园子,这才恋恋不舍回返正房思量去了。
却说陈斯远春风得意,眼看方才日暮,干脆信步在园中游逛起来。转过沁芳桥、翠烟桥、蜂腰桥,溜溜达达往北而行,只觉天光正好,神清气爽。
因贾母一行往海淀避暑去了,这园中难免显得有些空荡。陈斯远绕过暖香坞,到得芍药圃左近,眼看一旁有一架秋千,忽而生出顽闹之心,干脆坐了秋千荡悠起来。
方才荡悠两下,骤然便有一声女子失声惊呼自石洞方向传来。
陈斯远又非吴下阿蒙,哪里听不出此声乃是女子情动时所出?当下停了秋千留心探听,果然隐隐听得异样声响。
心下不禁古怪起来,暗忖莫非是有小厮、丫鬟趁着园中空荡,干脆跑到石洞里苟且去了?
正思量间,忽而又有一身形自石洞出来,腰间汗巾子还不曾系好,慌慌张张四下观量。
陈斯远一看是贾琏,紧忙矮身躲进芍药圃之中,又探手拨开枝偷眼观量。那贾琏眼见四下无人,往洞中说了几句,旋即便有一女子嘤嘤哭泣着行将出来。
陈斯远顿时愕然,那不是柳燕儿还有谁!
好家伙,先前贾琏这厮便对柳燕儿心存觊觎,本道过了这些时日早就忘了干净,谁知竟趁着薛蟠不在到底苟且在了一处!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柳燕儿平白无故怎会跟贾琏凑在一处?嘶……这女子只怕存了卷钱跑路之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