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忽而合掌道:“是了,听说今儿个预备了茄鲞?”
凤姐儿笑道:“前几日就预备下了。”
这话一出,连惜春也笑着道:“说来好些时日不曾吃过茄鲞,如今还真就想这一口儿。”
当下婆子搬了桌椅,又自周遭水井打了清水来,伺候着众人净了手,便围拢着落座。
依着辈分、年岁,凤姐儿自是坐在了首位,左手边依次是二姑娘、宝钗、黛玉、探春、惜春,随即就成了挨着凤姐儿的陈斯远。
咦?怎地不见贾环?仔细观量,这会子平儿也不在。
当下陈斯远也不好发问,干脆闷声等着菜肴奉上。
这第一道便是茄鲞,其后又有板鸭、南腿、鸡肉紫菜巴、鸡膏、烤酥皮肉、凉拌豆芽、熏豆腐,主食则是一碗清汤寡水的伊面。
陈斯远先尝了一筷子茄鲞,那茄子丁很有嚼头,且越嚼越香,果然不负盛名。再尝了尝旁的,样样都是好滋味。待夹了一筷子豆芽入口,陈斯远顿时心下惊奇。那掐头去尾的透亮豆芽,偏偏能吃出鱼肉鲜香来。
当下哪里还忍得住,扭头问凤姐儿道:“二嫂子,这豆芽只怕不简单吧?”
凤姐儿笑道:“也不算难,不过是豆芽掐头去尾中间掏空,将新鲜的黄鱼打成肉泥,拌了佐料塞进去,烹制时大火翻炒十二下出锅就得。
说来这菜还是你二哥在外间吃了一回,回来央着厨房反复试做,这才做成了的。”
陈斯远心下暗叹贾家奢遮,面上自是赞叹不已。
眼见陈斯远要吃伊面,一旁的惜春就道:“远大哥,这伊面没滋味,须得拌了茄鲞才好呢。”
“原来如此。”陈斯远盛了几勺茄鲞拌在伊面里,那茄鲞里还有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拌了伊面吃将起来果然好滋味。 待用过饭食,自有丫鬟奉上香茗,众人略略歇息说了会子顽笑,宝玉便叫嚷着射柳。
当下自有仆役撤下席面,又寻了柳条去青一尺遍插于地,跟着又将竹编的鸽子笼与那柳条做成了机括,其上又系了彩色帕子。
陈斯远正心下不解,便有惜春凑过来道:“贾家射柳与外间不同,远大哥只消射中帕子,带动柳条那鸽子笼便会打开,内中的鸽子剪了翅膀,待飞将起来比谁的鸽子飞得高。”
这是玩儿出儿了啊!
陈斯远咋舌之余,低声问道:“这是老国公定下的规矩?”
惜春摇头小声道:“说是老太太从史家带过来的。”
陈斯远默然点点头。当下又有婆子递送了软弓来,每人又有三支红布包头的短箭。
二姑娘迎春便道:“还是依着往年规矩——”
宝玉抢白道:“单是喝彩也无意趣,不若咱们也加一些彩头?”说着拽下玉佩来,笑着道:“谁若是得了头彩,我这玉佩便拿去。”
一众人等纷纷应好,凤姐儿便押了个累丝金镯子,余下姊妹或是一簪一钗,或是丁香、帕子。
陈斯远也凑趣地将手中折扇押了去。
众人又投骰子定了先后,却是凤姐儿先射,往后依次是二姑娘迎春、四姑娘惜春、黛玉、宝钗、陈斯远、探春,那猴儿急了半晌的宝玉却轮到了最后一个。
当下凤姐儿提着软弓娇笑道:“诶唷唷,你们顽就是了,我这个年纪——”
不待其说完,探春就道:“凤姐姐才多大,合该与我们一道儿顽闹才好。”
凤姐儿笑着道:“这规矩怎么定的来着?”
惜春就道:“三支箭,中二者可选一样物什,中三箭选两样,鸽子腾空最高也得一样。”
凤姐儿也不推诿,站定线在外举软弓略略瞄了瞄,头一箭飞出去却足足偏出去一尺有余。
凤姐儿嘴上嗔道:“诶唷,果然偏了。许多年不曾射柳,倒是将这事儿忘了个干净。”说话间却面色凝重起来,举弓瞄了好一会子,待撒手那箭矢离弦而去,不偏不倚正撞在一方帕子上。
机括发动,竹笼打开,奈何内中鸽子好半晌却不曾腾起。凤姐儿愈发认真,待下一箭,却正撞在剥青留条上,笼子骤然打开,内中鸽子受了惊吓,扑啦啦腾空而起,引得众人合掌赞叹!
陈斯远道:“二嫂子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将门虎女。”
王熙凤丢了软弓掩口笑道:“我算哪门子将门虎女?这小时候倒是没少骑马,弓矢却没怎么碰过,倒是闺中没少投壶、射柳。”
一应人等纷纷夸赞,又有小惜春催促道:“凤姐姐快选一样彩头。”
王熙凤应下,心思动了动,便将惜春的暗红玛瑙镯子抄了起来,道:“正巧大姐儿方才摔了个镯子,这个就当四姑姑给大姐儿送的了。”
惜春笑点头,虽高兴自个儿的物件儿头一个便被人选了去,却心下可惜所选之人不是陈斯远。
凤姐儿射过柳,依次轮到迎春,奈何迎春射术不佳,三支箭尽数落了空。本就是耍顽,迎春也不在意,众人安抚一番便轮到了小惜春。
却见惜春小脸儿紧绷着,举了软弓眯眼观量,却奈何她这会子力弱,三箭只中了一箭。
待到了黛玉,却是与惜春一般无二。
转头轮到宝姐姐,前两箭俱都中的,待到了第三箭,陈斯远便见宝姐姐撒手时软弓略略抖动,那第三箭便擦着一方帕子疾驰而过。
探春就道:“可惜,宝姐姐若是仔细瞄了,说不得能连中三箭呢。”
宝钗笑道:“手都酸了,能中两箭已是难得,我可不敢奢望尽数中的。”将手中软弓交给丫鬟莺儿时,恰与陈斯远视线对撞,宝姐姐虽紧忙避开来,陈斯远却已窥破了其心思——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