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就道:“许是着了凉……睡下前还好好儿的,谁知醒来就犯了咳疾。”
紫鹃回首道:“你回来的正好,那人参养荣丸放在何处了?快寻了来喂姑娘吃上一丸。”
雪雁不迭应下,上前接手翻找一番,自内中寻出个瓷瓶来,仔细倒出一枚药丸,端了温水伺候着黛玉服下。
谁知便是服下了也不见效果,黛玉兀自咳嗽不停。
雪雁眨眨眼,忽而说道:“是了,定是宝二爷过了病气儿给姑娘!”
前日宝玉便染了风寒,告病在家也不曾去私学,今儿个略略好转便来寻黛玉,谁知不过略略相处一会子,便将黛玉给传染了。
那黛玉摇头道:“老毛病了,每到春秋不都这样?”
紫鹃附和道:“宝二爷生怕过了病气儿,远远的隔着碧纱橱与姑娘说了几句话,哪里就会让姑娘也染了病了?”
雪雁蹙眉不已,只闷声暗自气恼。过得须臾,待王嬷嬷打发了紫鹃往前头去请王太医,雪雁这才将那锦盒推过来。
“姑娘快瞧,远大爷送的贺礼。”
“今儿就送来了?”黛玉掩口咳了两声,扫量一眼便道:“有什么可瞧的,想来定是他亲手摆弄的锡器。”
雪雁凑坐过来,笑道:“姑娘这回可是猜错了呢。”说话间打开锦盒,露出内中精巧的自鸣琴来。
黛玉却是见过了,讶然道:“自鸣琴?”
雪雁连连颔首,笑着道:“远大爷说是特意往内府造办处寻见的,买回来自个儿又改了曲子,姑娘快试试。”
“嗯。”黛玉这会子方才十一,也是爱顽闹的年纪,闻言应了一声,摇动手柄,待送开来,便有悦耳叮咚声传来。
略略听了一会子,黛玉便讶然道:“这曲子倒是新鲜,从未听闻过呢。”
眼见黛玉面上带了笑模样,雪雁适时道:“这自鸣琴也不知远大爷寻了多久,可见待姑娘是极上心呢。”
黛玉瞥了其一眼,低声道:“多嘴。你是他肚子里的虫儿不成?”
雪雁笑着没应声。她跟着黛玉最久,早摸清了自家姑娘的脾性。知黛玉虽是这般说,可眼睛一直不曾离了那自鸣琴,想来心下是极欢喜的。
少一时,紫鹃引了王太医来诊脉,瞥见那床上的自鸣琴顿时蹙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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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自绮霰斋厢房里传来。
麝月挑开帘栊,往内中观量一眼,便见晴雯额头敷着帕子,面上满是病容,兀自一针一线绣着那腰扇。 麝月蹙眉不已,端了药碗入内道:“都病成这般了,那活计迟几天做又如何?”
晴雯咳嗽两声,笑道:“应承了远大爷,可不好耽搁了。”
麝月无奈叹息一声,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凑坐炕头道:“你若真个儿短了银子,我这里还有二十两,不若你先拿去用?”
晴雯用贝齿将丝线咬断,摇头笑道:“前一回就问你借了银钱,可不好再借了。”
麝月知晓晴雯执拗,便也不在多劝,于是朝着药碗努努嘴说道:“那药总要喝了吧?”
晴雯噗嗤一笑,应承道:“好,我喝总成了吧?”当下撂下活计,扭身端了药碗在身前,又蹙眉苦恼道:“这药汤子死命的苦,偏喝了几副也不见效果。”
麝月附和道:“宝二爷也说只怕不大对症,先前打发袭人往前头去请太医了。”
晴雯深吸一口气,抿嘴仰脖将汤药咕咚咚一饮而尽,随即苦得蹙起眉头,撂下药碗紧忙自匣子里寻了蜜饯丢进嘴里。嚼动好半晌方才吐了口浊气。
就听麝月又道:“宝二爷说了,过会子也给你瞧瞧……他啊,心里头念着你呢。”
晴雯心下熨帖几分,嘴上却道:“谁要他念着了?我自个儿赚了银钱不会自个儿请太医瞧?”
麝月探手点了下晴雯额头:“你啊,什么都好,就坏在这一张嘴上了。”
晴雯绷着小脸盯着麝月,忽而咳嗽两声,又咯咯咯笑将起来,说道:“罢了罢了,这回就算了,再有下回我真个儿拾掇了包袱回赖家!”
麝月禁不住劝说道:“宝二爷再是脾气好,那也是主子。”
“主子又如何?”晴雯仰着小脸儿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麝月知道劝不得,便只笑道:“罢了罢了,总是你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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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门左近,赖大家的方才与赖大计较完,入内迎面便见袭人行了过来。
袭人自是上前热络招呼,赖大家的便笑问:“你这是往哪儿去?”
袭人回道:“婶子不知,宝二爷与晴雯染了风寒,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这才打发我来请太医重新给瞧瞧。”
赖大家的应了一声,忽而心下凛然!
这几日四下扫听,那陈斯远果然待晴雯别有不同,说起话来和风细雨不说,私底下更是对其赞叹有加。
不过是十五六的哥儿,存的什么心思谁不知晓?
这些时日赖家极为不顺,为防乌家兄弟牵连到赖家,赖大昨个儿夜里又偷偷给大老爷贾赦塞了一千两银子,好一番告饶,大老爷这才松了口。
夫妇二人方才计较一番,只觉这姓陈的能为实在忒大!前后几回,逼得赖家丢了脸面、成了笑话不说,还足足赔出去三千两银子!这人简直就是灾星啊!
若是被这等人惦记上,那自家的荣哥儿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因是方才计较时,夫妇二人便拿定了心思,宁可先将晴雯送与姓陈的了,总要先行了结了仇怨才好。至于宝二爷房里,往后抛费银钱再买个可心的丫头送去就是了。
只是如何将晴雯赶出绮霰斋,这夫妇二人一时间没了主意。此时听闻晴雯竟也染了风寒,赖大家的福至心灵,忽而生出一计来。
眼见袭人便要错身而过,赖大家的紧忙道:“是了,王太医往荣庆堂给林姑娘瞧病去了,鲍太医今儿个告假,胡太医往东跨院给大太太问诊去了。”
袭人驻足道:“哟,这倒是不巧了。”
赖大家的就道:“不若你先回去,我知会一声儿,等两位太医回来了,再一道儿去给宝二爷瞧瞧?” 袭人不知赖大家的打得什么心思,料想理应与自个儿无关,便笑道:“既如此,那便谢过婶子了。”
袭人道谢后回返,赖大家的紧忙回转身形,出仪门寻了赖大计较了一番。赖大听闻此计,顿时点头连连,当下亲自去寻了胡太医。
那胡太医医术庸碌不说,心术也不正。赖大塞了二十两银子,那胡太医自是千肯万肯应承了下来。
待王太医回返,这二人便一道儿往绮霰斋而去。
可巧,这日王夫人得空来瞧宝玉,见其病恹恹的,心下自是疼惜不已。
听闻两位太医来了,王夫人便招呼道:“快给宝玉瞧瞧,怎地这风寒几日了还不见好?”
王太医与胡君荣对视一眼,上一回便是胡君荣开的药,王太医碍于情面这才不曾揭破药不对症之事。
胡君荣咳嗽一声,抬手一引:“如此,王兄先请。”
王太医应下,到得暖阁里落座椅上,为宝玉切脉。俄尔,回身与胡君荣道:“私以为,此症已转,须得用麻杏石甘汤。胡兄也上上手?”
胡君荣应下,上前切脉,装模作样半晌,颔首道:“不错,风寒入里化热,麻杏石甘汤对症。”
王夫人紧忙吩咐丫鬟预备笔墨,王太医提笔落墨写了方子,随即自信道:“太太放心,每日一副药,宝二爷三日内定会好转。”
王夫人闻言顿时如释重负,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金钏儿,快代我谢过两位太医。”
金钏儿清脆应了一声,紧忙给二人各自塞了一枚银稞子。
此时病恹恹的宝玉道:“劳烦两位太医,厢房里的晴雯还病着呢。”
二人均应承道:“无妨,我们二人也一并开了方子就是。”
当下辞别王夫人,一并到了厢房里。
麝月招呼二人入得内中,胡君荣瞥了王太医一眼,咳嗽一声说道:“方才是王兄先上手,这回不若换做我先上手?”
王太医略略蹙眉,说道:“也好,那胡兄先请。”
此时晴雯腿上覆了被子,靠坐在炕头。胡君荣落座椅子上,探手为晴雯诊脉。摸过右手,胡君荣忽而肃容道:“换了左手来。”
晴雯应声探出左手,胡君荣又切脉半晌,随即问道:“近来可有咳痰?那咳痰是何等颜色?”
晴雯被唬得小心翼翼道:“有的,咳的都是黄痰。”
就见胡君荣倒吸一口凉气,起身退后两步蹙眉说道:“身热转甚,时时振寒,继则壮热不寒,汗出烦躁,咳嗽气急,胸满作痛,转侧不利,咳吐浊痰……这,这是肺痈啊!”
“啊?”
莫说是晴雯,便是麝月也大吃一惊!
何为肺痈?此时多指肺结核,此为不治之症,还会过病气给旁人,由不得众人不骇然!
王太医也唬了一跳,此时就见胡君荣往后挪步,扭头与其说道:“王兄也上上手?”
王太医虽医术高明,却是个老好人性子,既然胡君荣说是肺痈,他又哪里会驳斥了?再者说,万一真个儿是肺痈,上手一会子被过了病气该如何?
当下摇头连连:“胡兄医术高明,断不会出错,我就不上手了!”
当下二人瞥了呆愣的晴雯一眼,扭身一并出了厢房,紧忙去寻王夫人报信儿。
厢房里,晴雯情急之下又是一阵咳嗽。麝月便是再心善,这会子也不敢上前了,只捂着口鼻道:“晴雯你莫急,说不得两位太医有医治之法呢。我,我去探听一二!” 说罢再不敢停留,紧忙行了出去。
绮霰斋正房里,眼见两位太医回转,那宝玉急忙问道:“晴雯如何了?”
“这——”王太医沉吟不语,胡君荣蹙眉拱手与王夫人道:“太太,还请借一步说话。”
王夫人见二人面容肃穆,当下蹙眉起身到得厅堂里,便听胡君荣低声说了一通。
王夫人愕然眨眨眼,顿时恼了:“肺痈?这……这可不好再留了!金钏儿,你去前头叫了粗使婆子来,快将那晴雯送出府去!”
金钏儿不敢怠慢,答应一声扭头就跑。
王夫人又关切道:“两位太医,宝玉他——”
王太医紧忙道:“太太宽心,宝二爷只是寻常风寒,并无大碍。”
王夫人顿时松了口气,不禁后怕道:“还好此番查出来了,不然来日若是将病气过给旁人,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后怕之余便是庆幸。先前一直拿晴雯没法子,不想她却自个儿得了恶疾……这倒是省了她来日想法子赶走晴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