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口齿伶俐,便充当了赞者。邢夫人担着嫡母的名分,便将一早预备好的笄——也就是一根簪子送到了贾母手中。
众人扫量一眼,凤姐儿略略讶然,不禁笑道:“大太太将压箱底的好物件儿都拿了出来,可见是心疼二姑娘了。”
邢夫人拢腹笑道:“我瞧着迎春愈发亲近,往后啊,便当做亲姑娘养在身边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讶然不已。都知道邢夫人素来不待见迎春,对其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怎地这会子忽而亲切了起来?
邢夫人嘴拙,那王善保家的就帮腔道:“老太太、太太不知,这常言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们太太倒是反过来了,自打有了身孕,就愈发怜惜二姑娘不易。这前几日还说呢,二姑娘就这般无依无靠的也不是法子,便是来日出阁了,说不得也被夫家小觑了。因是,我们太太便动了收养二姑娘的心思。”
王夫人心下纳罕,不知是何缘故。贾母也是纳罕不已,一时间闹不清楚邢夫人又打着什么盘算。转念一想,好似也算是好事儿,便笑道:“哟,这倒是好事一桩。既如此,我看两好并一好儿,干脆今儿个便将此事定下吧?”
邢夫人笑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迎春身子略略发抖,虽欣喜不已,却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凤姐儿就道:“可不好耽搁了时辰,宝兄弟还在外头猴儿也似的等着呢,咱们还是快些行礼吧。”
贾母颔首,招手将迎春招到近前。迎春屈身垂首,贾母便将那一枚金镶玉的簪子插在其发髻间,口中兀自说着吉祥话:“迎春从此也成人啦,往后定会顺顺当当、和和美美,老婆子等着你选个好人家出阁呢。”
迎春赧然,红着脸儿屈身一福谢过。
凤姐儿赶忙朝大丫鬟琥珀招手,琥珀便端着托盘凑上前来,那托盘里装着一盏甜酒——此为醴礼。
醴礼寓意往后日子甜美,迎春接了酒盏,慢慢饮了一小口,随即面上绽出笑意来。
凤姐儿调笑道:“二姑娘,这酒可还甜美?”
“嗯。”迎春用力点头,心下满是对来日的期许。
凤姐儿掩口笑道:“我这当嫂子的可不好再调笑下去,罢了罢了,礼成!”
说话间又朝着鸳鸯使了个眼神儿,那鸳鸯会意,便将一盏茶送上。迎春接过来略略纳罕,见鸳鸯目光瞥向邢夫人,这才会意。
赶忙扭身挪动莲步到得邢夫人身前,出声道:“母亲请用茶。”
邢夫人笑着接过:“好。”
饮了一口,邢夫人道:“往后多往我房里来,有什么事儿自有我给你做主。若我做不得主,我便去求老太太做主。”
贾母闻言嗔道:“也是我的孙女儿,哪里用你来做便宜人情?”
邢夫人笑着将迎春扯在身旁,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迎春如今可是我的女儿,可不就要我这个当娘的出头?”扭头又与迎春道:“早给你预备了一副头面,等回东跨院就送你房里。”
迎春受宠若惊,赶忙屈身谢过。
凤姐儿打趣两句,旋即便有丫鬟入内笑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宝二爷问这及笄礼何时完结?”
凤姐儿笑道:“瞧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宝兄弟这会子定在绮霰斋里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呢。”
贾母就笑道:“去叫他来吧,短了热闹,他过后还不知怎么闹呢。”
此时邢夫人低声与迎春道:“你且与姊妹们耍顽,申时在东跨院设宴,大老爷还请了南曲班子来助兴呢。”
“谢,谢过母亲。”
见其腼腆不已,邢夫人拍了拍其柔荑,道:“从今往后咱们娘儿俩也不用分个彼此,你虽不是我生的,可我总要将你养育了,再给你择个如意郎君。” 迎春闻言顿时羞怯着说不出话儿来。
邢夫人又略略嘱咐几句,旋即便有宝玉一阵风也似跑了进来,一边厢追问及笄礼是什么情形,一边厢又问方才可错过了热闹,黛玉偏不告诉他,惹得宝玉抓耳挠腮,倒是将大家逗得大笑一场。
又须臾,邢夫人、王夫人与尤氏起身告退,贾母也打发一众小的往园子里游逛,独留下王熙凤说话儿。
待众人都走了,贾母方才寻了凤姐儿问道:“大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凤姐儿自是纳罕不已,说道:“老太太问我,我又去问谁?总归是一桩好事儿,也免得迎春来日被夫家小觑了。”
贾母苦思无果,只得将费解压在心下。
这日一众姑娘家自是在园中好一番耍顽。待将近申时,众人齐聚东跨院。
正房里开了两席,南曲班子便在庭院里咿咿呀呀唱作起来。
邢夫人本道顺势将陈斯远一并叫来,可瞧着贾母尚在,便暂且忍了下来。贾母略略吃了些酒菜,看了两折子戏,或是不喜留在东跨院,便推说疲乏先行回了荣庆堂。
邢夫人送过贾母,返身回来坐定便道:“总是咱们这些人,也热闹不起来,我看不若将远哥儿也叫来?”
王夫人瞥了邢夫人一眼,见其正朝着自个儿眨眼,略略转动心思,哪里还不知邢夫人之意?
这前脚收养了二姑娘迎春,后脚便邀陈斯远入席……分明是存心撮合这二人啊。如今邢、王二人难得和睦,一门心思挖老太太墙角,这等惠而不费的小事儿王夫人自是甘愿。
因是便笑道:“我看大太太说的在理,妹妹以为呢?”
“我?”薛姨妈心下忽而想起那几夜的杂念旖旎来,想着有些时日不曾见陈斯远了,便鬼使神差道:“我看也好,算算远哥儿还比二姑娘小一些呢。从大太太这边厢论可是表姊弟,有什么提防的?”
邢夫人又问几个小的:“你们说呢?”
二姑娘迎春哪里敢驳斥,只道:“听母亲吩咐就是。”
探春忍着没言语,惜春年岁还小,禁不住合掌道:“好,好,快请了远大哥来。远大哥的贺礼最有心意,正要瞧瞧这回送二姐姐什么物件儿呢。”
邢夫人便吩咐道:“苗儿,你往后头走一遭请了哥儿来一道儿乐呵乐呵。”
苗儿应下,扭身便往后头去寻陈斯远。
却说这日陈斯远陪着尤三姐好一番游逛,连他带尤三姐的,各色细布、锦缎采买了十几匹,直到未时过半方才回返荣国府。
陈斯远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的庆愈与一个婆子手中捧了几匹细布、锦缎,方才过了夹道欲往自家小院儿行去,迎面便撞见个嫽俏的小丫鬟。
瞧年岁不过十二、三,生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依稀与黛玉有些挂相,外罩绯红底子玄色纹缎面镶领粉红对襟比甲,腰系嫣红绣汗巾,内衬牙黄暗绸面交领袄子,下着牙黄长裙。
行如弱风扶柳,面上愁眉不展。
晴雯?
陈斯远心下暗赞,果然当得上一个俏字,莫说是放在丫鬟里,便是与众姑娘比量也不差什么了。
见其抬眼瞥过来,陈斯远不好兜搭,便略略颔首。本待错身而过,谁知那晴雯扫量一眼,忽而瞥见小厮庆愈捧着的锦缎、布匹来,顿时眉眼一亮。
到得近前屈身一福道:“见过远大爷。”
陈斯远驻足,笑道:“你是晴雯?”
“嗯。”晴雯颔首,又扫量一眼庆愈捧着的物件儿,说道:“远大爷买了这般多布匹、锦缎……是要做衣裳?”
“是啊。” 晴雯便期许道:“那远大爷不若交给我来缝制如何?别看我年纪小,女红一事放在府中可是一等一的呢。”
还有这等好事儿?
陈斯远道:“会不会太过劳烦了?”
毕竟如今还是宝玉房里的丫鬟,使唤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
谁知晴雯却道:“一点儿都不劳烦,我如今正闲得慌呢。”歪头点算一番,道:“总计五匹,远大爷是要裁五件春裳?刚巧我带了皮尺,这会子就给远大爷量了尺寸吧?”
陈斯远颔首道:“好啊,既如此,那你随我来吧。”
晴雯喜滋滋颔首,随行两步又道:“那个……远大爷,我做女红可是要收银钱的。”说话间思量着伸出一根食指:“一件衣裳五钱银子,若要刺绣价钱另算。”
陈斯远略略驻足,径直应承道:“好。”
晴雯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抬眼观量陈斯远一眼,只觉此人也没宝二爷说的那般坏,瞧着极好说话。
当下陈斯远到得自家小院儿,小丫鬟芸香招呼一声,红玉与香菱、柳五儿迎出来,众女见晴雯竟跟了进来,顿时大眼瞪小眼纳罕不已。
那晴雯也不怯场,径直与红玉笑道:“红玉姐姐,你家大爷说了,那几匹细布、锦缎都交给我来裁呢。”
红玉扭头看陈斯远,见其颔首,这才笑道:“那可要劳烦晴雯妹妹了。”
“嗯,我先给远大爷量身。”
陈斯远也不理会红玉频频递过来的眼神,进得内中先行净手,又起身任凭晴雯用皮尺丈量了。待晴雯仔细问过陈斯远要裁剪的样式,嘟嘟囔囔自个儿默记了一番,便道:“远大爷,那我今儿个先取了细布回去,待裁好了送回来再取旁的。”
“也好。”
晴雯便接过柳五儿递过来的细布,屈身一福,扭身雀跃而去。
待其一走,红玉便道:“大爷可知晴雯可是要另算银钱的。”
“她说了,一件五钱银子……啧,快赶上一匹细布价钱了。”
“那大爷怎么——”
陈斯远悠悠道:“与人为善嘛……晴雯急着四下揽活计,显是缺银钱用,帮衬一把就当结个善缘了。”
红玉心下腹诽,暗忖方才自家大爷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晴雯,存的什么心思谁不知道?不过想也白想,谁不知晴雯是老太太给宝二爷留的姨娘?若无变故,又怎会到得自家大爷房里?
小丫鬟芸香一直守在门口听墙角,此时干脆进来道:“大爷大爷,我知道晴雯为何缺银钱。”
“嗯?莫非他那表哥又赌输了?”
芸香摇头,嬉笑道:“听说赖管事儿给厨子多官说了一桩亲事,多官相看过了,心下自是千肯万肯的。奈何那女子要聘金,多官手头没银钱,只好又找晴雯索要。”
“原来如此。”
芸香又道:“那会子我还以为他们两个又要吵嚷起来呢,谁知晴雯听了,二话不说回去拆借了二十两银子来,一股脑的塞给了多官。”
陈斯远眨眨眼,只觉果然是晴雯。奈何晴雯一腔真情到底是错付了,宝玉拦不住王夫人驱赶,多官眼看着晴雯哀嚎一夜病故。陈斯远心下怜惜之余,愈发拿定了心思,不拘如何总要将晴雯救上一救。
正思量间,外间苗儿行了进来,道:“大爷,大太太请大爷往东跨院吃酒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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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