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德全就道:“大抵定下了,前几日寻了族老去商谈,二月里过聘礼,三月成婚。哎,这下可算是自在了。”
邢三姐议亲的对象乃是都察院经历司都事,正七品的官职,名方林。此人监生出身,吏部选官进了经历司,如今年不过二十六,邢三姐与其倒是门当户对。
陈斯远笑道:“这桩亲事好,想来姨妈也能松口气了。”
邢德全撇嘴道:“一个七品小官儿,有什么的?要我说莫不如给人做续弦呢——”
不待其说完,就听外间骂道:“放你娘的屁!”说话间邢三姐领着丫鬟粉面含霜入得内中,劈头盖脸将邢德全一通臭骂。
莫说是邢德全了,便是陈斯远也危襟正坐,生怕触了邢三姐的眉头。陈斯远不由得心下暗忖,这便宜三姨爆炭一般的脾气,也不知随了谁了。想那邢夫人虽也有小性儿,却从未这般骂人好似骂孙子一样。
骂过一通,邢三姐这才落座,转脸笑着与陈斯远道:“哥儿来就来,提这些物什作甚?王嬷嬷说了,哥儿年后就要进国子监,待肄业后便能选官,这银钱不如留在手里留着来日疏通。”
邢德全道:“有姐夫呢,区区选官,还用疏通?”
“你知道个屁!”邢三姐乜斜一眼,邢德全顿时讷讷不敢言。
啧啧,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啊。
待邢三姐看过来,陈斯远拱手道:“三姨不知,外甥是打算下场秋闱的。” 那国子监肄业选官,多是八、九品或不入流的,七品往上最少都是举人出身。
邢三姐见其神色淡然,禁不住笑道:“原来哥儿是这般打算……如此也好,哥儿人品才俊都是上等,若真个儿过了乡试,想来林家那婚事也就敲定了?”
邢德全闻言丢下茶盏,瞪大牛眼道:“是了,王嬷嬷可是说了,林家的嫁妆可是金山银海啊。啧啧,远哥儿好运道!”
“呵,如今言之过早,且往后看吧。”
那日荣禧堂中黛玉说得掷地有声,可往后自个儿就算过了乡试,这婚事就能敲定了?这几日陈斯远反复思量过,心下暗忖:就怕又生波折啊。
不管黛玉如何想,从贾家的角度考虑此事。修省亲别墅必定挪用林家家产,其后还有省亲,更要命的是那营缮司若查出亏空来,贾家赔不赔?
林家家产便是再多,只怕也不够填补贾家一个接一个窟窿的!到时贾家为了那十几万银钱,直接否认不大可能,可旁的手段多着呢!
往坏了想,会不会故意养死黛玉?有贾母在,就算王夫人不曾得手,那转过头来会不会害了自个儿?
陈斯远混迹江湖数年,什么险恶之事没见过?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既然以利相合,来日必定因利而分。
如今没敲定,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壮大自个儿,不拘是功名、人脉、名声,壮大到贾家不敢动自个儿与黛玉,此事方才能玉成。
至于贾雨村……此人迁浙江布政使,转过年来就要去赴任,远隔千里,又哪里顾得上黛玉与自个儿?
邢三姐也知那顺天府乡试不好过,只当陈斯远心中没有成算,便安慰道:“哥儿只管用心攻读,便是不为了婚事,也只当是为自个儿了。苦熬一阵,来日有了功名,堂姐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陈斯远笑着应下。
盘桓一阵,邢三姐认定陈斯远真个儿是自个儿外甥,便要留饭。陈斯远推说方才用过,这才从邢家出来。
那邢德全追出来贼眉鼠眼道:“哥儿等着,待正月里我领着哥儿好生耍顽一场。”
陈斯远想着四下扬名,便笑着应道:“好啊,那外甥就等着舅舅了。”
邢德全顿时得意不已,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个去处,这才放陈斯远离去。
陈斯远目送邢德全进了家门,返身也不曾上马车,径直行到一巷之隔的尤家。
此时天色已暗,陈斯远隐约瞥见好似有人隔着门缝观量。待自个儿到了近前,那房门忽而便闭合了。
陈斯远暗笑不已,上前叩门,内中却是个女声应承:“谁啊?”
“晚生陈斯远,路过此地,特来寻访尤三郎。”
内中静谧一阵,那女声道:“什么尤三郎,没这个人,你找错了!”
陈斯远思量着,这个态度……莫非是得知自个儿与黛玉的婚约了?八成就是如此了!
于是便道:“找错了吗?既如此,那晚生来日再登门。可惜了,还想着明日邀三郎同游什刹海呢。”
说罢陈斯远扭身就走,方才走出去几步,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道:“你都……你都……还来寻我做什么!”
陈斯远停步转身,便见尤三姐粉面含霜,俏生生立在门前。
当下踱步而回,到得近前笑道:“今日是三姐儿?”
尤三姐啐道:“少叫得这般亲热,你是谁?我又是谁?”
陈斯远故作思量,忽而恍然道:“原来是那事儿啊……三姐儿怕是不知,那婚书即便成了也是行兼祧之礼啊。” 尤三姐眨眨眼,一双水润的眸子忽而瞪大:“兼祧?”
“是啊。林家大房后继无人,为宗祧计,可不就要行兼祧之事?”
尤三姐呆愣住。这兼祧她自是知晓的,兼祧妻虽也算正妻,可其夫却能另娶正妻的!
尤三姐自打知晓婚约之事后苦闷了好些时日,强忍着不曾寻陈斯远讨说法,此时听他这般说,只觉万般委屈都白受了!
心下好似三伏天痛饮甘霖一般舒爽起来!
她兀自不肯相信,追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就见陈斯远郑重起誓:“千真万确,若有哄骗,叫我回头儿就让雷殛了……”
尤三姐上前一步探手掩住其口,嗔道:“好好的,发的哪门子毒誓?我信你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