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悄没生息地退了下来。
王夫人虽病重昏沉,吃了这么一惊,又见着贾母坐在跟前,不免心中一阵酸苦,强要撑起来:“老太太……”贾母已是将贾兰种种言行想了一回,见王夫人如此,便伸手按住她,令她好生躺着:“仔细起猛了头疼,又要减了许多精神,让我这老婆子更忧心了。”
王夫人便喘了两口粗气,苦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作践珠儿媳妇,又不能孝顺老太太,竟是个不中用的废物。”贾母摆了摆手,道:“你病着的人,又有头前那些事,不免忍不住也是有的。珠儿媳妇虽则可怜些,到底长幼尊卑有别,你有不曾伤着她,竟也罢了。只我瞧着你病了许久,好大夫也瞧了几个,都说是心病,想来都是为了宝玉罢。”
“老太太眼明心亮,又见多识广的,我这一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您?着实是为了宝玉这个孽障。”王夫人双眼隐隐浮现泪光,哽咽着道:“我想着他小小的人,自小何曾吃过苦?打头前经了那么一场大难,前程又去了大半,日后再没个知冷知热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洒了几滴泪,再要说下去,却说不出话来。
贾母自爱疼爱宝玉,何曾没想到这些,一时也颇为伤心,陪着哭了一会儿,才道:“罢了,事到如今,我也凭着老脸不要,总要为宝玉说一门差不离的亲事。便根基浅薄了些,也必要品貌才德齐整的。你也只管放心养着身子,宝玉那里,你还要等着吃一碗媳妇茶呢。”
说着,她又劝了半日。
王夫人见贾母当真总揽了事去,便涨了十分精神,心想哪怕再来一个林丫头似的媳妇儿,也是好的。何况老太太素日疼爱宝玉,便嫁妆娘家差了一层,总也能寻一个匹配的。如此一想,她心内便觉安稳了七分,虽还有不顺,却也应承下来。
倒是贾母回去后,她自家先写了几封书信,送往本不想再见面的几家世家老亲,又有黛玉等处,而后便自己靠在榻上,静静想了半日,却未曾寻一个人过来言语。
此后两三月,贾母便常使人送书信,又令人打探消息,也不知花费了多少精神,终究为宝玉说定了一门亲事。那女孩儿唤作朱铭真,虽非世家老亲,其父却也是科举出身,三十许便为四品京官,极有才干。其母又是出身名门的独生女儿,也是世家旁系。父母本有师兄妹的情分,而后虽只得她一个女儿,亦是如黛玉般教养到了章,只将些家中事务,从细碎说来,慢慢与他交代。
宝玉虽厌恶官场走动,待市井之人,却并不苛责,倒还能存了温厚之意。朱铭真见他如此,不免生了几分敬佩,越发带他真心起来。如此忽忽数月,两人竟也生了几分少年夫妻的情分,一发投契起来。
贾母见状,真个老怀大慰。
倒是王夫人见着这般情境后,忽而生出五分怅茫来。自来在宝玉所娶妻房这一件事上,她便觉得贾母不甚可靠,又不喜黛玉,头前她病重无法,方将此事真个交予贾母。不曾料到,这朱铭真竟对了宝玉脾性,虽不曾督促读书上进,然则世情经历上面,宝玉着实比头前强出了十倍。
而她所看重的宝钗,却与宝玉相处并不算十分投契……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觉得心意懒懒,且头前病得重,虽则如今好生将养,却也应了并去如抽丝这一句古话,并未痊愈。只贾母却等不得她,已是在一件大事上头渐渐拿定了主意。
然而起头儿前,贾母还是先将宝玉唤了来,因道:“好孩子,如今你已是娶妻,日后成家立业也就在跟前了。我素日知道你不爱读书,可咱们府里日后振兴,还要瞧在这上头,便你自个儿不愿,日后有了孩儿,却不能听凭任性了。”
宝玉只得应承。
贾母方又道:“我也老了,如今家里人多势杂,各有心思。虽则还要一处生活,却实该分家了。也免得日后我一去,竟没有妥当的长辈主持。且外头还有些旁支的,到底辈分大,到时候生出什么心思来,也是一件难事。倒不如现在我处置了,也是干净。只是旁的也还罢了,独有你母亲,我实在不放心,又恐委屈了你。”
第二百二十七章终分贾母散余财
宝玉闻说,因思及旧日王夫人叱骂李纨之事,不觉心里发沉,又见贾母老眼垂泪,头发已是花白了大半,竟比去岁苍老了十倍,着实不忍,当即含泪拉住贾母的手,连声道:“老太太,太太满心疼我,我岂有不孝顺的道理?就单单太太,论理,有我在这里,也没得叫兰儿他去奉养的。论情,自然更不必说,老太太原最明白不过的——我情愿独个奉养孝顺老太太、太太的。”口里却并不提李纨一个字,实则心内已是有数儿的了。
他如此,贾母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当下里虽是如意的,却又不免为他心疼,一时竟老泪纵横,因搂着宝玉哭道:“你是个好的,如今也是无法,竟只得苦了你了。放心,我虽老了,却是心里有数的,总不能事事都委屈了你的。”
祖孙两个哭了一阵,说了一阵话,方渐渐消停。
虽如此说定,后头贾母却再并不曾十分赶着分说明白,倒还是往日模样。宝玉心内思量,也觉大约是为了惜春出阁这一件大事。再有,如今王夫人病势渐好,最好也平平常常相对,好生将养。因而此后数月,只还是旧日光景并无他话。
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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