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春纤作者:六月泽芝
第141章
说到此处,李纨已是珠泪滚滚,哭道:“我如今只兰哥儿一个指望,如何能不为他打算周全?不怕与妹妹明说了,这家里剩下什么金银,也与我们母子不相干的——我宁可他自己博出前程,也不想为着这些末金银,竟白抛了光阴。只这心思是真,但我也是读书识字知道规矩礼数的,哪儿能冲撞了老太太、太太?不过是我心思急了些,竟触了霉头罢了。现今一意也还罢了,若动摇了,日后再想着为兰哥儿打算,怕也一句话说不得了!”
黛玉沉默了片刻,一时说不的话来。她与李纨虽往来不甚多,也知道这大嫂子虽公道平和,却实有些冷意的。可想到旧年在贾府的种种,又有旧年李纨书信相托寻西席一事,她也不免有些戚戚之心,暗叹良久,方轻握住杯盏,叹道:“究竟礼数规矩在那里,大嫂子且细想,若老太太、太太不愿,兰哥儿纵有了前程,彼时闹出个不孝的名儿,也是无用。总要一家子和和气气,有个主张,方才是道理。”
李纨目光沉沉,神色微怔,半日忽而冷笑道:“我们一家子,妹妹这般水晶心肝儿的人,难道瞧不出来?规矩大礼数重,脸面比旁的紧要十分!纵我撕破了脸皮,休说告官,就是外头传一声儿也不能的!何况,兰哥儿若是出息了,大家都有进益。”
她说得真切,黛玉又知这话不假,当即竟有些默然。好半晌过去,她方微微一叹,道:“大嫂子,这军中到底要仔细,兰哥儿且小,如何舍得?倒不如我去寻一处好书院,且去那里读书。再过二三年,瞧着兰哥儿的心意如何?旁的不说,我们自然都会留心的。”
“妹妹虽是一片好意,太太未必中意。”李纨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目光远远得仿佛隔了许多光阴:“若是能说通,我如何不愿意。只太太一心要留在家中教导,不肯使人出家门半步。老太太原受了许多惊吓,如今正养神定心,越发不能惊动。我实在无法,方说了两句话。那话虽不好听,却是真心,既是出了口,我便不能退后半步——不然,日后兰哥儿怎么办?”
黛玉半日不曾言语,好半晌方道:“那依嫂子的意思,竟是如何?”李纨微微垂眼,口里慢慢道:“我想着从军到底太小,且要顾及老太太、太太,竟将兰哥儿托与兄弟那边的家塾。虽略远了些,却也可住在那头,一应衣食皆有预备,好好读书上进。至如后头,也瞧着这二三年的进益了。”
这般言语,却透出几分疏离之意。
黛玉原知道李纨性情,这会儿也是心中一惊,又瞧着她神情安静,不见半分犹疑,到了舌尖的话也不由咽了下去,口里只得应答一声,情知这事自己怕是不必插手了。
及等出了李纨处,黛玉又往贾母那里坐了一坐,见她越发衰老,却比先前越见慈和。见着她来了,贾母并不提旁的,只一味问日常温寒,又提哥儿的事,忽而絮絮叨叨起贾敏的旧事。黛玉坐在一侧,心里酸楚,面上只含笑应答。一时话毕,黛玉辞了去,才出了屋子,就瞧见王夫人正自从远处行来。
见着黛玉,她便立定在地,只静静盯着这边儿。一侧的树荫遮住她半脸,竟瞧不出神色,只远远听到她开口道:“大姑娘来了,怎么不在老太太这里多坐一阵?”言语淡淡,与往日总还带着一点情面的语调,迥然不同。
黛玉便微微垂眼,往前走了几步,方立定笑道:“二舅母来了,我正想去问个好呢。”
第二百二十章言不忿各自归门
王夫人听说,唇角只往上扯了一下,做出个笑模样,目光却极幽深,与往日迥然不同,竟有些尖锐:“如今你是娇客,越发不同,且我常在老太太跟前,原也常见的,不必这样多礼。”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忽而道:“只你大嫂子这里,实在要多走动走动,也好好劝两句。”
黛玉原见着王夫人清减了许多,又添了几分老态,心里本有几分不忍。但见这话透着几分冷意,她微微一怔,便道:“大嫂子竟病了不成?我原想着老太太或有不便,倒是该和大嫂子并凤姐姐商议商议,免得一时说起,竟也没个预备。只我也糊涂了,方才说了半日的话,竟瞧不出一点病容来。”
口里说着,黛玉又再三度量,见着王夫人身后跟着六个丫鬟,两个婆子,端得拥拥簇簇,不同旧日只带两个紧要的丫鬟的样子,心里便有几分了悟,越发谨慎恭敬。王夫人却是心内有病,只觉这话敷衍,心里猛得一怒,不觉两颊都有些烧红起来,正待说话,边上忽而一阵脚步响动。
几人皆抬眼看去,却见着邢夫人从另一头路过来了。她虽也清减,精神却比往日敞亮了许多。本就是继室,自比王夫人年轻,如今衣裳比往日忽而鲜亮起来,只一站在那里,竟有些徐娘半老之态。更何况,她满脸皆是笑,全不似经了家业衰败,夫、子皆流放的光景。
黛玉心内吃惊,却也裣衽一礼,唤了一声舅母。
邢夫人上来便拉住黛玉的手,略一打量,口里唤了句外甥女儿,便道:“我听说你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又去了凤丫头并你大嫂子那儿——你也忒有礼了,原常来常往的,倒都一处一处拜过来了。”口里说着,她便看向王夫人,笑得更深了三分:“只老天也怜你,赶巧路上就遇上我并二太太了,竟不用费心了。”
“这话我却听不懂了。”王夫人立在一边,神色木然,口里却忽而迸出一句,一字一句恍如淬了寒冰:“家中好好儿的,怎么说得费心?”自从狱中出来,王夫人只觉家败人散,深以为耻,行事更比往日讲究,唯恐被人耻笑了去。谁知邢夫人却不知怎么的,倒似糊涂了一般,说话行事越发放肆,连着穿戴也年轻起来,全没了体统。这般模样,怎不叫王夫人心中更生嫌隙,这会赶到一处,虽是妯娌,她也显出几分往日绝无的尖锐来。
邢夫人一听,就收了七分笑意,添了三分冷嘲:“如今怎么与往日比?自然须得费心。不然,这珠儿媳妇……”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王夫人面露厉色,方轻轻哼了一声,竟还接着道:“怎么就一意让兰哥儿出去读书?”
这话戳得王夫人面皮微青,手指发颤。只在人前,她还强撑着不发作,还是咬牙迸出一句话来:“大太太竟觉得珠儿媳妇有理不成?”
“有理无理的,我也说不清。只这珠儿媳妇家里原是那一摊子的,总比我们明白。再说,家塾读了这么些年,又有哪个出息了?就是珠儿,当初还不是娶亲后举业的。可见她原也有些道理的。”邢夫人半点不让,说得利落,竟似真真要撕破脸面一般。王夫人原是惊怒交加,见她这样,反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气得浑身发抖。
黛玉见实在不是样子,虽是晚辈,也不得不劝说两句。
王夫人已是气得浑身发颤,只碍着脸面,又从不是那等能说会道的,一时竟无处辩驳。邢夫人却似吃了人参果,比旧日涨了许多精气神,一时张了口,甚个说不来,直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种种事体拿话抖了个干净,全出了往日心头一口恶气。黛玉在旁一心相劝,然则邢夫人到底是长辈,言语也只说得暗讽两字,究竟不曾明面上扯破,一时也拦阻不得。
还是低下的丫鬟婆子有知机的,忙悄悄回了贾母,她又打发人唤黛玉回去,道是有话吩咐,方将这一件事抹了去。黛玉已是额间微微发汗,见着贾母疲倦,也不敢叫她伤心,只粗略几句将事掠过,口称丫鬟不知事,竟惊动了外祖母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