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顿时吓得噩梦连连,就此大病了一场。
她本是早产儿,身体虚得像是春时的柳絮,一阵风吹便散了,经此一吓,在床上修养了将近两年,病愈后,却发现家里多了个妹妹。
白落芷的出现让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笑脸,也短暂享受了几分家的温暖,她在这不属于她的温柔中,难得的拥有了一点点快乐,她却已经对此满足,除了偶尔还是会很想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和一直照顾她的梦蝶。
八岁那年,白家一同去相国寺上香,归途中遇见了山贼,两姐妹被贼人掳走,关在了一处山洞,那里尽是被拐来的小孩。
白落婵身子虽不好,人却极其冷静,与一个少年一起稳住了孩子们的情绪,一直拖到了贼人松懈,趁机与男孩相互配合,解开了束缚彼此的绳索,给周围的几个孩子也松了绑。
少年执意要带她离开,白落婵惦记着在另一处关押的妹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拒绝了他。摸索着去往另一个方向,可在终于寻到关押白落芷的小黑屋时,突然一个重物砸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人便晕了过去。
再睁眼,她是在一个少年背上,少年身负重伤,背着娇小的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天将破晓,远远看见了熟悉的铺子,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了,少年小心把她放下,又小心揽在怀里,两人齐齐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白家,她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重重的,用手一摸,还有点血迹。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试探着想要寻父亲,可她这个大小姐竟好似个透明人,仆人匆匆而过,没有一人愿意回应她。
没多久,才有一个老婆子给她送些吃食,白落婵认得她,这老婆子是陈氏的奶娘。
她忙凑过去询问妹妹的踪迹,老婆子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却说她本就不该回来。
多日后父亲才来看她,她头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无须再缠绕布条,只是疼痛感却从未减少。
见到父亲时,她懂事的没有哭,乖巧的给父亲请安,柔声问候继母和妹妹。
白老爷看着懂事的白落蝉,沉默了许久,终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她的额头。
她许久没有体会过父亲的关爱,只是垂着头,局促不安的站立着,生怕说错什么话。
翌日,管家带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扬言白老夫人在相国寺修行,长女落婵自来体弱多病,不如去往寺庙,一来照顾老夫人,二来以求佛光庇护。
她不哭不笑不闹,若这是白家给她铺设的道路,她就顺着他们心意去便是了。
护国寺的那几年,白落婵休养生息,跟在老住持身后识字,日子过得平淡无趣,直至她收留了前来乞食的孤女月牙,清淡里才多了几分色彩。
几年后,护国寺传来消息,白家嫡女已是金钗之年,身子却比同龄人瘦小,白老爷忧其身,特来护国寺祈福。
闻此消息后,白落婵心生困惑,又特意询问老夫人,得知没有收到白家消息,又慢慢收了心思。
这水月城中,白本是大姓,兴许是撞了巧合。
进香时,月牙贪玩,特意拉着她躲在柱子后偷看,如此一眼,就让她怔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他们一家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白落芷站于最前侧,一群小厮跟在身后,低眉顺眼的喊着大小姐。
她环着柱子的手一阵颤抖,生生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想问问,那个人可有曾想过她?
她可是还白家女儿?
如今她正值豆蔻年华,莫不是接下来几年也要囿于护国寺?
她有心想问个清楚,可那一群人浩浩荡荡,硕大的护国寺,却没有她可以堂堂正正站立的位置。
明明是嫡女,明明是大小姐,却落得个无人知晓她是谁。
自始至终,白家一行人无人念及在此处修行的白老夫人和原本的大小姐。
匆匆而过,又匆匆离去,只念及心事。
由此之后,白落婵越发沉默,白老夫人虽不疼她,但私下却极看中她,几番劝告她多出门走走,又言虽为女子,但不必总囿于后院,当为自己寻得更广阔的天地。
月牙是个乡野丫头,胆子大的出奇,拖着她一同去了月心湖边的灯谜会。
灯谜会乃是水月城传统,历来自由,在场所有皆可写出谜语,若有缘人猜中,出题人便要赠上礼物,若答错则要反赠礼,若无人答上,则主办人要呈上一份大礼。
月牙最喜凑这等热闹,可肚子里又没有半分墨水,推推搡搡的,就把白落婵推到了人前。
眼见来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人群里顺势燃了兴致,纷纷起哄让姑娘猜一个。
恰好一位公子刚写好了灯谜,她索性接了过去,谜面上只有四个字:唯有月光。
她抬眸看看远处的月心湖勾唇一笑:“霏晗升迁,唯有月光(1)。公子的答案可是晗?”
那公子身形一顿,旋即从她手里拿回红笺,朗声道:“姑娘答错了,我的眼里唯有月光,是婵。”
周围人顿时哄笑一团,她也不知为何,脸上突然烧起一团绯色,心跳的厉害,抬眸望去,那人的眼里也尽是笑意。
按照规矩,她原要赠他礼物,可惜来的匆忙,犹豫许久,能拿出来的,只有给白老夫人缝制的香包,上面还绣着几朵紫鹃花,瞧着就是女人的东西。那人却毫不在意,顺手就收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