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轻声回道:“林姑娘前脚出宫后脚便追着送去了,是原先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四十年的福嬷嬷。”
四十年的时光,纵然地位比不上苏茉儿,却也绝对算得上是头等心腹了。
“太皇太后倒当真舍得。”康熙意味不明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下意识拨弄起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来。
这是他每每心烦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李德全小心翼翼的说道:“那福嬷嬷如今也五十好几将近六十的人了,太皇太后慈爱,许是不过想送人出去安心荣养罢了……”
康熙瞥了他一眼,蓦地冷笑一声,“就属你这狗奴才最机灵。”
他自幼被太皇太后养大,怎会不知这位皇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行径,不过是为了满足她那恼人的掌控欲罢了!自小到大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太皇太后总是习惯于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每每遇到点什么她认为或许会超出自己掌控的人或事,她总会未雨绸缪使出各种手段来紧密盯梢严防死守。
曾经他一度对皇祖母的智慧手段感到十分敬佩仰慕,可随着撤番一事使得他们祖孙二人爆发出矛盾来,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竟也一直被皇祖母掌控着……看似这几年他已经亲政,可实则朝堂上大半的人却还是习惯于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不见此次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他这个帝王就硬生生被逼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就连如今送出心腹嬷嬷到林家女身边,其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清晰明了的掌控他的感情动向,无论是前朝政事还是男女老幼都逃不过……这样可怕的掌控欲,着实令他感到无比的压抑窒息。
康熙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但李德全却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帝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迫感,足以见得其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甚至那团火仿佛都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喷薄而出了。
本能的,李德全屏住了呼吸假装是个雕塑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如此平静而又压抑的气氛之下,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冷不丁康熙突然站起身来,抬脚就朝外头走,“摆驾慈宁宫。”
李德全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了神,忙不迭追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
“怎么?你以为朕是去找太皇太后吵架的?蠢材。”
慈宁宫里头才摆了午膳,太皇太后这手里的筷子都未曾拿稳呢,就听见外头高呼一声“皇上驾到”。
“赶早不如赶巧,孙儿倒是来得刚刚好了。”康熙也不见外,笑呵呵的直接就坐了下来。
旁边极有眼色的奴才连忙就捧了一副新的碗筷碟来。
食不言寝不语。
祖孙二人谁也不曾急着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先吃完了这顿饭,等着过后进到里间坐下,太皇太后这才开了口。
“你这会儿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想与哀家说?”难不成是送嬷嬷的举动让他不满了,这样迫不及待的跑来找她?
太皇太后寻思着自己亲自教养大的孙子应当不会这般糊涂不靠谱,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却又着实想不明白还能是为着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不能吧?若是真有事儿也早该传进她耳朵里了。
正当这时,一名身材微微丰满、面容姣好的宫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康熙瞧了一眼似是有些诧异,又不禁多瞧了两眼,“这是谁家的?瞧着竟不大像是普通的宫女……举止优雅端庄,比之寻常官家千金也不差什么,可见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
太皇太后捧起茶杯的手就这么顿了一顿,有些讶异的看了看他,转而笑道:“皇帝好眼力,她的确不是普通宫女呢。”又看那宫女说道:“还不快向皇上请安?平日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反倒是木愣愣的。”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美人儿盈盈一拜,举止娴雅言语温柔,“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女,名元春。”
“竟是荣国府的嫡出姑娘?难怪……起罢。”康熙含笑点头,言辞之间颇有几分深意。
见此情形,太皇太后的眼神就微微闪了闪,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就说道:“皇帝既是看她合眼缘,不如就叫她去你跟前伺候着罢。”
“如此孙儿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皇祖母割爱。”
祖孙二人又闲话几句家常,康熙便借口离去。
“你也回屋去收拾收拾罢。”太皇太后看着贾元春说道:“且先去乾清宫找李德全,剩下的……就看皇上如何安排了……应当是错不了的,你的造化可算是到了。”
贾元春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欢喜,对着太皇太后认真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方才离去,眼眶都不由得红了。
她在宫里苦熬了这些年,硬生生熬成了所谓的“老姑娘”,原以为已是没什么希望了,却谁想还能峰回路转呢?无论皇上是出于什么缘由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些都不是她要去琢磨的,她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定要竭尽所能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目送着贾元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太皇太后这才看向旁边的苏茉儿,“贾元春进宫这几年,哀家不止一次提过想要叫她去皇帝身边伺候,偏皇帝总是找借口推辞了,怎么今儿却自个儿颠儿颠儿的特意上门来讨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