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德全三言两语的简单的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其中和那些放债的怎么交涉,期间怎么惊心动魄,怎么艰难险阻,……他提都没提。邢德全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不是说你们原本是在柳树巷租了房子么,怎么又搬到铜锣巷来了?你们搬家的时候也不说告诉我一声,若非柳树巷那里有人知情,我去了那边,从而得知你们搬到这边来,打听着找了过来,我都不知道该到哪找你们去了。”
邢夫人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道:“我说这些日子我的心里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我给忘了呢,原来是这个。其实我们搬家也挺突然的,老太太起了主意,立逼生斯要搬,而且眼看着就要交下一次的房租了,得赶在那之前搬走,所以我们搬得挺急的。这院子里连带做饭的厨娘算在一起,总共就四个仆妇,这么一大家子人,而且搬家的时候琏儿还在病中,所以忙忙叨叨的就把这事给忘了。”
邢德全只是随口抱怨了那么一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因此听了邢夫人的解释这事也就揭了过去。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这两天就算不过来了,我也打算上门找你呢,问一下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所以这东西你送来的挺及时的。如果没有意外,我打算过两天就搬到乡下去。”
就算邢德全没有把房子和地赎回来,邢夫人也打算将落春带出来的金镯子变卖两个,在乡下重新置一份产业。她这阵子实在是受够了贾母,虽然她的积蓄全都化为乌有,但是有落春给她的东西,再加上这阵子和贾母对着干,邢夫人见贾母对她也无可奈何,让往日在府里贾母给她心里留下的惧怕不由得消散开来。这会儿她也懒得和贾母周旋了,也不想面对王夫人的尖酸,她想着带着落春搬得远远的,过点清净日子,反正有落春从府里带出来的东西,她们母女的日子不需要担心。
邢德全不知道邢夫人是打算撇下贾母他们的,还以为他们这一大家子都要搬到乡下去,当初他盖房子的时候可是按照住这一大家子盖的。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要按照我的意思,你们也搬到乡下去的好,那边虽然比不上城里繁华热闹,但是到底花费小些。我若不是乡下离衙门太远,我倒是很想搬到那去呢,这样的话每个月就能省下不少钱。只是你们才搬到这边,又要折腾,既然早有这样的打算,还不如一直住在柳树巷那边呢。你们这才搬过来不久,要是再搬走的话,也不知道你们当初租房的时候这契约是怎么定的?房主那边能退你们多少钱?若是碰上那心黑的,说不定根本拿不回多少,而且这事还不好讲理。”
前一阵子因为欠债和房子被抵押的问题,邢德全很是询问了一番在外面租房的相关事宜,所以知道像这种租房的纠纷很难处理,而且像贾家这种情况,没住几天就搬走,不是房子本身的问题的话,其实他们是不占理的。
邢夫人笑笑,没向邢德全说她没打算带着贾母他们。邢德全这次过来,就是把乡下的房契和田契给邢夫人送来,如今事情办完,他又和邢夫人闲话几句,就起身告辞了。邢夫人也没留他,一面起身往外送他,一面说道:“其实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按道理应该留你用饭的,只是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两个厨娘做菜的水平也就那样,因此就不留你了,等我们搬到乡下,你再上门,一定请你大吃一顿。”
其实不是邢夫人不想留客,而是没办法留。家里如今用钱,哪怕是一文钱,都要向贾母报备,然后等她拿钱出来。家里的饭菜都是可着帽头做的,只有不够吃的时候,没有剩下的。邢德全来,贾母也不是不知道,他可是来了之后第一个就去拜见的贾母,然后才到了邢夫人这里。但是都这会了,也不见贾母那边有什么动静,摆明了没有留邢德全吃饭的意思。
邢德全一来,邢夫人就考虑留饭的问题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这阵子屡屡违逆贾母的意思,贾母肯拿钱出来留邢德全吃饭才怪,所以想要留邢德全在家里吃饭,只能自己掏钱。只是虽然邢夫人手里有钱,但是她现在不能拿出来。因为一旦被贾母知道她手里有钱,还不定怎么搜刮她呢。不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她婆婆,而且又上了年纪,她又顾虑到没有出嫁的落春,不想落春有个不孝的母亲,因为影响到她的婚嫁,所以她不敢太过强硬的和贾母对着干。两害权衡之下取其轻,邢夫人只能选择送邢德全出去了。
☆、第119章
邢夫人送完邢德全回来,见贾赦手里拿着邢德全送来的,她刚才放在桌上的房契和地契。知道贾赦脾气秉性的她赶忙走上前,一把从贾赦手里夺过来。贾赦伸手想夺,没夺过来。见邢夫人把东西贴身藏起,贾赦涎着脸,笑道:“这是落儿的舅舅刚才送过来的吧?”
斜了贾赦一眼,邢夫人冷哼道:“管它是谁送过来的呢,和你又有什么干系?”闻言贾赦急了,忙道:“怎么和我没关系?这不是舅爷给咱们家的吗,难道我不是咱们家的人?”就算贾母他们不算,他是邢夫人的丈夫,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是呀,你也知道是落儿的舅舅送来的。那是我娘家的人,是看我和落儿在你们贾家的日子过得惶恐可怜,所以才送这个过来。”邢夫人并没有说破这东西实际是她自己的,邢德全不过担个名。她冷笑道:“这会你们贾家人快吃不上饭了,把我和落儿当你们家人了,一口一个舅爷的称呼着,不是早些时候嘲笑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我们邢家家世寒微的时候了。我们邢家到府里来,想要拜见老太太,老太太明明在和宝玉他们说笑,可是却推脱头疼,不肯见面;你这个做连襟的当时是什么态度?连面都不肯露……”
贾赦听了邢夫人的抱怨,神色有些不满,刚想发脾气,一想到邢夫人刚才收起的房契和地契,又压住心头的火气,不耐烦的说道:“这都早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还翻出来做什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掰扯这些有意义吗?”
“是呀,有意义吗?”邢夫人被贾赦问住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不管她现在怎么发泄,怎么咆哮,怎么愤怒,……也不能让时光回转,她在贾府的日子受到的嘲笑和鄙视都无法泯灭,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只是……邢夫人倏地一下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贾赦,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恨恨的说道:“就算没有意义,那有怎样?难道就不许我说说吗?我现在连抱怨一下都不行吗?”
“行,行,你想怎么着都行。”面对邢夫人表现出来的蛮不讲理,贾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邢夫人破涕为笑,拿出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正色说道:“我这边有事要和老爷商量。既然老爷碰上了,那倒也省得我派人去找老爷过来了。”贾赦在邢夫人对面坐下,问道:“什么事?”
“我想搬出去,搬到乡下去住。”邢夫人丢给贾赦一个大雷。贾赦端起茶盅正要喝茶,闻言手一抖,茶盅里的茶泼了出来,洒了他一手,连带衣裳上。不过贾赦此时也顾不得这些,随意抖了两下手,将手上的水珠甩了出去,然后往衣服上抹了抹,急急的说道:“你说什么?搬出去,搬到乡下去?”摇晃着脑袋:“不行,绝对不行,老太太绝对不会肯的。”
邢夫人见自己还没把话说完,贾赦的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老太太不肯,但是谁说要带着老太太了,我说的是我们一家。”贾赦闻言,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在说什么,竟然不带着老太太?你疯了,要知道我可是长子,不管怎么样,无论从哪说,老太太都是要跟着我一起过活的……”
闻言,邢夫人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嘴角扯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嘲讽道:“你倒是个孝子,都这样了,还不忘奉养老太太。只是不知道你问没问过老太太的意思,看看老太太可愿意和你这个大儿子一起过?”
一席话说得贾赦哑口无言,垂着头,在那一声不吭。邢夫人说道:“反正我不管你这边如何,我是搬定了,你要是不肯走,我带着落儿我们娘俩过去乡下住去就是。”贾赦闻言震惊的看着邢夫人,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邢夫人摊了一下双手,无所谓的说道:“你想多了,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还死撑着架子,非要住在城里。可是这城里哪是那么好住的,哪样不要钱?可是家里来个正常而稳定的来钱营生都没有。哦,不是,现在老太太那边一年有六十两银子的养老银子,是个固定的经济来源。但是这也意味着,家里每花一文钱都要向老太太伸手。以前在府里,没办法,谁让我娘家提不起来呢,所以只能低头,忍着人家投过来的不屑和白眼。但是如今谁家也不比谁家高贵,都是一样的,甚至我弟弟如今大小也是个官,还让我过那样的日子,没门!我就是想过两天舒心的日子,我手里也不是没有钱,我想大大方方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手里有钱却不能花,还要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我这心里不舒坦。至于会被指责不孝,不孝就不孝吧,我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我看这左邻右舍儿媳不孝的多着呢,也没看人家怎么着,还不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半点事都不耽误。再说,在这城里,我顶着这个原荣国府大太太的身份出门,要是碰见原来熟识的人,没得被嘲笑,被讥讽,……留在这城里好处我是没看到,坏处倒是一大堆,何苦来哉?若是搬到乡下,凭着我手里的田和房子,雇几个下人,做个土财主,享受着村民的尊敬,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没得放着舒心的日子不过却找虐,你若是还没受够,随你,反正我是不想受这个罪了。”邢夫人一口气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贾赦听了邢夫人的话,深深的叹了气,没说话。其实邢夫人说的这些引起了他深深的共鸣。邢夫人所说的坏处,因为他曾经在外面跑过,所以感受更深。至于邢夫人所说的搬到乡下的好处,贾赦承认他心动了。自从从天上掉到地下之后,贾赦再也不能高高在上的看别人了,而且也无法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仰视的目光。但是到了乡下就不一样了,不管是侯门公府的大老爷,还是土财主家的老爷,那些无知的村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们眼里尊敬欣羡的目光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想他又能重新享受到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滋味,贾赦就觉得好像大夏天喝了冰水一般,浑身透着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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