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先太太那机子十分厉害,本来上机子的人便不多且多是庄子上的,剩余的人,便与他们签死契。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们也不勒逼他们,只让他们去做梳毛的活儿也就是了。做得了的,我们也不搁在一处。段高的意思,若说我们的料子新奇,虽也必有人打探的,只留些竹针的、老织机的当幌子,料也能糊弄过去。
最最要紧是先太太留下的这几台机子,这若有人知晓了,恐怕撕了脸抢上门来的都有。只保住了这个,其他的倒也无妨。幸好奶奶这次只让出了几百匹,且直接进了洋商手里,若以后都是如此,大概也不算打眼。”
李纨心里有苦说不出,如今她哪里在意那点子钱呢,可这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还牵扯到了多少人养家糊口的营生,不是说退就退的了。便是退了,退不干净,还是个祸患。细想了一回,说道:“嬷嬷,我们出这料子的事情,便是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章家的。他们若不在意便罢了,若与你打探起来,你便都推说不知道,只让他们想法子找我便是。”
许嬷嬷一听,大惊失色,道:“奶奶,这……”
李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嬷嬷,你细细算算,今年这料子是刚开始做,已经存了数千批,再加上计良在南边的茶叶和烘干的菌子,这一年,我们庄子里竟倒腾出数十万两的银钱来,这才是头一年。我们又没有人手在各处卖,也没有结识大商户的门路,货与洋人是最便当的。只是这要都与洋人打交道,便是一时瞒住了,时间一长,章家是定会察觉的。
与其让他们底下的人寻些邪门歪道地来打探,不如直接捅到劳家姐姐那里,要来寻我,总得她出面了。我便都说与她知道,哪怕分她几成利,也算个大靠山了。嬷嬷你说呢?”
许嬷嬷听了默不作声,良久之后,叹气道:“也只得如此了。老奴是个没见识的,当时奶奶说一年挣个万把两银子还笑奶奶说胡话,如今倒为太能挣发愁了。”
李纨笑道:“多大命享多大福,我这个样子,若钱多了,才是催命呢。”
许嬷嬷忙呸道:“莫要胡说!要我说来,我们有这一年挣得都够了,奶奶看着拿主意吧,哪怕都与了人也无妨。唉,只可惜了先太太的一番心思。”
李纨道:“嬷嬷也无需着急,我们不过未雨绸缪罢了,事情还远未到那一步呢。”两人又略说了几句,到了外间坐定喝茶,眉宇间都心事重重。噫!这做买卖营生因了赚大钱眉头皱的比亏大钱的还厉害,也算是少见的了!
转眼又到圆月落桂子时节,凤姐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这日拿了个帖子去找王夫人。“理藩院章家?跟我们素无往来的,我也未曾跟她们的太太夫人们打过交道。”
凤姐听了,便道:“我也一头雾水,遣了几个婆子送来的礼,看这礼单又不像个中秋节节礼的样儿。”
略顿了顿,看了王夫人一眼,小声道:“我这么想着,莫不是大妹妹在宫里……所以来交好的?”
王夫人听了一愣,又一喜,略略平静了下,笑道:“这个可不是浑说的,元儿不过是在宫里当个女史,哪里能有这样的面子。我亦没个头绪,那些婆子可说了什么?”
凤姐道:“我正应酬长公主府遣来的人,没亲见着,传话说是章家二房太太问我们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好。”
王夫人道:“这事稀奇,晚饭时跟老太太说说吧。”凤姐应了刚要说话,外头又来报镇国公府遣人来了,忙忙的又出去应酬。
这日晚间,伺候老太太食毕,王夫人接过丫鬟上来的茶亲手奉给贾母,待贾母喝了茶,方道:“今儿凤丫头接了个帖子,是理藩院章家的,我们俩对了半日,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凤姐听了,忙将那帖子取出来,鸳鸯接过来,又给贾母取来老花镜。贾母细看了一回,沉吟道:“这理藩院章家与我们素无往来的,我竟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又看向凤姐道:“可曾说什么?”
凤姐回道:“派了几个婆子来,说是他家二房太太问我们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好,还说等过些日子上门拜访。”李纨一听,心知是找自己来了。
贾母似有所觉,问道:“这不是章家的帖子来的,是他家二房太太的意思,看来不像是送节礼,倒像是拜访故友的。这章家二房的太太我记得仿佛也是金陵书香世家的小姐。”
说着便看了看李纨,李纨忙站起来回道:“若是理藩院章家的二房太太,在金陵时却是相识的,是老翰林劳家的小姐,比我早出门几年,我在家时还与她有些往来,待我出嫁后听闻她随任去了南边,说来也好些年不得消息了。”
众人听了方才明了,贾母笑道:“害凤丫头好一阵乱,如今可算寻着根儿了。”
凤姐也笑道:“这正主儿在这儿呢,我们这一通猜度。”
李纨笑道:“虽说之前相识,倒也不一定是来寻我的。”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也是这个道理。章家掌着理藩院也几辈子人了,因管的事务,多与洋人商贾打交道。我们府里是军功起家的,各属一端,是以少有往来。”
凤姐笑道:“如今这章家又管着泉州广州几处,我也只回门的时候听家中婶子提起过。横竖过几日要上门来访的,到底葫芦里埋得什么药,到时候便知道了。”众人纷纷称是,揭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