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2 / 2)

绣绣做的别个胭脂他不知道如何,可那脂膏确实是个好东西,北边儿风干硬,那脂膏好用得很。酒香也怕巷子深,借着进上的名头,正能引人来买,识货的人一用就知道了,只这一样就能盘活一间铺子。

“正好舅舅给你在咱家铺子街口置办了一座铺面,就用来开这脂粉香铺。至于咱家开给内务府看的脂粉铺子,是在正阳大街上,舅舅索性请几位内务府的主事参一股,把六成的利尽让出去也就罢了。”程舅舅眼见自家这细水长流的买卖,马上就变通了心思,原先要给朱绣分三成做陪嫁的脂粉铺子展眼就变成了内务府主事们的买卖。有那六成的分润在,想来这件差事能在自家多留几年。

朱绣补充道:“我想着,咱们也不跟人家掰腕子,少做几样也罢了。只是把东西作精了,就算入不得宫里的眼,总该叫用的人知道好处,纵然别家仿制去了,也比不过咱们家的。”

程舅舅大笑:“正是这个道理!都中多有传了数代,百年往上的老字号,这些老字号既不是行当的龙头,也不占行当生意里头多大的分量,可人家细水长流,稳着呢。前朝闹乱子的时候,多少龙头巨贾都败了,只这些老字号,什么货物铺子宅院的都丢抛下,留下家人悄悄缩起来。等天下承平了,人家不显山露水的,换个地方儿又把买卖做起来了。凭着一招鲜吃遍天,多少年都不带倒的。”

甥舅两个热火朝天的合计商量,朱绣拿着笔边说边记下来,也算是古早版的计划书了。

等商量妥当,已过了午膳的时辰。甥舅俩各占五成,朱绣管原料方子,程舅舅照管作坊生产和货物售卖。两人像模像样地立下契书,这铺子就叫朱程香脂铺,程舅舅大有把这铺子经营成老字号的壮志。这可比家里绸缎绣品的买卖把稳的多,绸缎绣品靠的是人面广和靠山硬,这脂粉铺子却是靠实在握手里的方子。

若日后程舅舅认下后人也不怕,朱绣早打算好的,她手里还有几个治冻疮的膏方,还是她脑袋里的‘金手指’当日给的唯一一本药方子里头的,很有效验。单这个,就比脂粉方子还能传家立户呢,这东西又能放在香脂铺子里卖,也能单开铺子,分作两份儿就很妥当了。至于两家后几辈的子孙会不会反目,能不能承业,依朱绣说,这皇位还不能万万年呢,老一辈的去了再怎么洪水滔天也管不着了。

程舅舅可不知道外甥女把她自己都想成‘老一辈’的了,还自觉正当壮年还能大干一场呢。

春柳站在厅角里,好不容易等两人歇下来,忙和内管家问:“在哪里摆饭?”

因着朱绣大了,朱嬷嬷又不在,甥舅俩吃饭还得作两处,程舅舅惯于前院用,朱绣多在她自己院子的小花厅里。

程舅舅笑道:“把咱家小姑奶奶酿的酒破一坛子,请老六叔前头来,我们爷俩吃几盅。”

正往出走,听见秋桂问:“那府里二太太给的那箱子衣服怎么处置?”

“什么衣服?”程舅舅因问。

秋桂道:“荣国府二太太送了一箱子衣裳。都是搁旧了的,说是没上身或只穿过一二回的,回来我们翻看了下,料子倒还好,只是不大合姑娘的年纪。”不是酱紫就是棕黄,老气的很。那花样子也是过时的。

程舅舅恼道:“咱们自家什么好料子没有,巴巴给旧衣裳,这是安的什么心!你们就不该往家带来。”又命内管家:“把江南才来的好料子各样式花色都各挑两匹给你们姑娘搬到房里去,这还用我再吩咐?”

好料子好花样早就给大姑娘搬去了,光这一回就填了半间屋子,内管家心道。嘴上却还连连答应着。

朱绣忙拦着,她自己的库房都不够用了。见程舅舅仍吃气,忙劝道:“她家向来如此,很不必计较。我心里有数呢。”留着那箱子衣裳,等日后那府里不好过的时候,再还回去也就是了。只怕那王夫人还只道赏给别人她的好衣裳,就是亲近体面的意思呢,不独自家这样,就是薛宝钗也得过她的这礼。

程舅舅冷道:“人家给了礼,咱们得还上才是,你挑几匹好料子,我打发人给这二太太送去。”

朱绣就笑道:“舅舅还是生意人呢,没得作这赔本的买卖。庄子上晒的菜干子,什么葫芦条子、干豆角儿,送些过去也就是了,他们家倒喜欢这个呢。”

惠而不费,以后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处着罢。

程舅舅这才罢了,一径前头去找程六叔吃酒去了。

第70章 缠足之风

五月为恶月, 不利婚事。湛大纵然想赶紧走礼,早些时候给自家混账小子把儿媳妇娶进门,看他还敢不敢吃住在营里不着家,却也不肯冒着不吉利的险在五月叫官媒人登门。

谁知就有那不讲究的。贤德妃才在四月最末日打发夏太监出来, 赏下一百二十两的银子, 叫荣国府在初一至初三于清虚观打三天的平安醮。又赏下了端午节礼, 荣国府里众说纷纭, 都说娘娘这节礼叫人看不懂。若说娘娘疼爱亲自教养过的幼弟,赏下的东西最多也还罢了。可偏生宝姑娘的节礼里头多一串与宝二爷同有的红麝香珠串儿,云姑娘呢, 没有这珠串儿, 却也有一样其余姊妹没有独宝玉有的芙蓉簟。下人们都猜度着难道娘娘想要宝二爷双美兼得不成?

还有黛玉的节礼, 虽没什么物件儿与宝玉相同, 可东西却比他的还贵重些, 只比贾政、王夫人、薛姨妈轻一线。更稀奇的是, 林姑娘的教引嬷嬷朱嬷嬷的女孩儿, 程皇商家的外甥女也得了赏, 和荣府三位姑娘一模一样,虽仅有扇子和数珠儿, 也叫人啧啧称奇了。

贾妃赐下的节礼是一并送到荣国府的, 给朱绣的东西由朱嬷嬷收了, 贾母喜不自胜, 一连声的命去接朱绣进府里来,被朱嬷嬷三言两语挡了回去。

等回去罗翠坞,朱嬷嬷还气恼不已, 跟陈嬷嬷道:“自打上年端午日这府里大姑娘封妃,老太太是越发随性了, 这恶月不出门不作客的俗礼都不看了。”

陈嬷嬷哂笑,这分明是说贤德妃毒日受封,荣府里没法子,只得把这恶月当吉月过,“你这嘴,越发毒了。”又劝她:“姑娘这里有我呢,况且姑娘的身子骨愈见康健,今年天气这样急热起来连碗汤药都没用。你自家去住两日罢,过了端阳再过来也使得。绣丫头只怕想你想的紧了。”

才说了上年贤德妃端午晋封,今年五月五又出了新鲜事:贤德妃贾元春于端午日晋封贵妃,封号不变,正经的称呼应是贤德贵妃。贾政入朝谢恩,贾母等内眷们也大妆起来预备谢恩,却正值当今和皇后都在侍奉太上皇皇太后过端阳节,并不得空,只得在宫门外头磕了头。

就连赖嬷嬷也跟儿媳嘀咕:“怎么又是端午日?若说是晋贵妃是大喜事,倒也真是,宫里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就是咱们娘娘和吴贵妃了,只不过这样的大事儿,可也不选个好日子?”

赖大家的就把从赖大和赖尚荣那里听到的话告诉婆婆:“谁说不是呢。都说这皇家的事最看重吉时吉日,就是修缮宫室都要钦天监卜算个好日子呢,真真儿叫人想不明白。”

一次还算是巧合,可这每每都挑个毒月毒日算甚么呢。此一回荣国府上下都不如去年封妃时那边得意洋洋,喜气盈腮,贾母更是少有的没呼亲引戚的大摆筵席,只薛姨妈往王夫人出走动逾发勤了起来。

不管荣宁二府如何在清虚观唱戏供奉,贾母带着宝钗、湘云等如何去观里看戏,罗翠坞里始终平静如昔。

三春姊妹在王夫人后头抱厦里住着,倍感暗波,倒是常过来同黛玉一起读书作画,弹琴写字。陈嬷嬷和朱嬷嬷每二日都抽出一个时辰来教导些管家理事,当家的主母可以不事必躬亲,却不能不懂俗务弯绕,只要心里有数,不被蒙蔽,就是每日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活着也无甚大事。黛玉冰雪聪明,如今已掌管了罗翠坞的总务,平日里并不大言语这些俗事,罗翠坞上下却也没出过岔子,倒是三春姊妹一旁得了进益,各有所悟。

“这是林姑娘的好意,迎姑娘比你还大些儿,荣府里还只管散着这几个姑娘,别说教导,只怕是故意往废了养。善棋者善谋,可怜这迎姑娘,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只能一味装木装傻,若不是有个厉害的琏二奶奶替她处置一通刁钻欺上的奶妈丫头,那姑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呢。”朱嬷嬷家来就这么跟朱绣说。

又翻检闺女绣的嫁妆,谁知这活计没找着,倒翻出一沓子什么‘计划书’,上头不仅有自家闺女的正楷小字,还有她舅舅狗爬似的批注。朱嬷嬷这才知道,只不上俩月功夫,这甥舅俩个又做起了脂粉的生意,气的朱嬷嬷拎着一针未绣的嫁衣,狠狠对俩个不着调的舅舅和甥女念叨了半日,直念得两人蔫头耷脑才罢休。

次日起来,朱嬷嬷从箱笼里翻找出来几个闺女旧日所绣的几个五毒的荷包,一面给床帐四角挂上,一面抱怨:“越发钻到钱眼里去了,连节都不过。”

春柳秋桂也缩着脖子,自家姑娘带着她们两个做胭脂膏子来着,十分有趣儿,倒把端阳的规矩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朱绣也不敢招她姆妈的眼,老老实实的让做什么就干什么,头上簪着五毒式样镶珍珠发簪,耳朵上挂着金蟾,手腕上缠着无色丝线,就连衣服亦是绣有五毒图案的,另还有彩纸剪得各色葫芦,都倒过来贴在门窗上,意为倾泻毒气。

一时,丫头来请朱嬷嬷:“老爷说有事情请您过去商议。”

待朱嬷嬷出了门,朱绣才问:“咱们晾的胭脂可翻过了?别叫日阳透进去晒着了。”一面说一面去后院厢房去看。

朱绣住的这院落十分宽敞,不仅有一排向南正屋,东西两侧还各有两间厦房,正屋后头另有一进厢房,这小院可以算得上是套在整座四进大宅里的小二进了。

前头一明两暗两耳的格局,东耳房作了浴房净室,西耳房是搁常用妆笼衣箱的小库房。明间是客厅,靠着东耳房的次间是卧房,用碧纱橱分成里外,朱绣在碧纱橱里头住着;碧纱橱外头有榻,是春柳秋桂上夜时睡的地方,另有圆桌绣凳,月亮落地罩做成博古架的样式儿,上头各式摆件错落有致。另一边的次间则用作书房绣房,不仅有大案和书架,临窗还支着绣架,其余闲适摆设倒少有,更显地这处宽敞亮堂,朱绣这些时日不是在这里伏案写写画画,就是在后厢房摆弄脂粉。

后厢房东西宽度如同正房,只是进深和房高比前头少些,地方是极大的,又只分了三大间。朱绣索性把这地方当做工作间:一边做原料库,另一边做成品库,当间儿做加工置备的地方。这地方仅作她自己鼓捣或教授所用,供应铺子里上货的皆是从城外作坊里运过来的,那作坊在程舅舅置办的一个小田庄子上,这田庄原是程舅舅给姐姐和外甥女置办庄子时一同买下的,朱家庄子的原料不过两刻钟就能送到作坊里,近便得很。

前院里,程舅舅把新开脂粉铺的账本儿给朱嬷嬷看,窥着长姐的脸色道:“这都中的铺面有多贵姐姐知道,更不提在这鼓楼街上的铺面,可咱们这脂粉铺子才开了一月,就有这些盈利,我估算着到年底这铺子的本钱就尽赚回来了。绣绣有长才,她庄子上侍弄的花草也极好,调出的脂粉比这行当里十多年的老师傅都弄的好。她既有这份能为才干,咱们很不该把她圈在屋子里,只许她闲散呆坐,循规蹈矩的把手脚头脑都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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