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在上,信女又胡说八道,罚信女一个月不吃肉!”
秋桂也道:“大爷和奶奶一世平安!”
朱绣才说了信湛冬的本事,没几天就打了嘴。
十一日,天降小雪。湛府正院里红梅绽放,开的极美。
朱绣坐在玻璃窗子处,一面看雪里红梅,一面向春柳和秋桂道:“一会子雪停了,咱们去折几只红梅来插瓶。”
春柳和秋桂相视一眼,都苦着脸瞅她那饱满如球的大肚子,打定主意今儿不叫奶奶出房门半步。却因少见朱绣这样有兴致,嘴里不劝,心里却暗暗祈求天公作美,雪千万别停,若是下的再大些儿,就更好了。
许是两个丫头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朱绣等了半个时辰,雪不仅未停,反而越发大起来。朱绣抬首看天,真如鹅毛一般飘飘扬扬,倒叫她想起她过门那日,上花轿的时候雪下的极柔极小,等下了花轿却变成了绵绵大雪。
正出神,院子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朱绣只见漫天大雪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昂藏身影踏雪而来。
第98章 生子
朱绣本以为久别团圆, 不是‘执手相看泪眼’,也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可圆滚滚的肚皮挤在夫妻俩当间儿,叫湛东想拥她入怀都得再三斟酌角度。更别提才有点子脉脉温情, 肚子里的熊孩子就伸胳膊蹬腿的给了一下狠得。
湛东轻轻揽着她, 猛地挨了这一下, 轻贴着朱绣肚腹的窄腰铿的一下僵住, 身板硬的跟雁翎刀的刀背似的。
朱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摸摸肚皮,心道, 好吧好吧, 臭孩子, 大肚婆不配拥有浪漫。
“没事, 没事。他睡醒了伸伸腿。”原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爹吧。
湛冬望进朱绣眼里, 他在南边不透气的丛林里拼杀时, 每每有个歇口气的机会, 总想起这张小脸儿。那时觉得有许多话要跟小妻子说, 可终于能说的时候,却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道:“辛苦你了。”
臭孩子这一下还怪疼的, 朱绣没忍住龇牙咧嘴的吸了两口气, 还要没甚诚意的安慰臭孩子他爹。
这种快到日子的当头, 不敢离开主子身边的春柳和秋桂, 跟两根柱子似的站在落地罩两侧,面无表情的两两相视,却都分出余光来时刻注意着朱绣。朱绣龇牙咧嘴的样子被俩丫头都看在眼里, 春柳惨不忍睹的闭了闭眼,秋桂强忍住嘴角的抽抽, 都想:仪态,仪态!我的奶奶哟,好歹是久别重逢,至少收着点儿呀。
方还自以为能算得上贤妻良母那位湛大奶奶,此时且顾不得那些虚礼呢,柔情是柔情不了了,怒火已然高炽。
“我给你带的那些药,你没吃吗?”朱绣瞪着眼问道。
原是朱绣露出疼样儿,唬的湛冬赶忙小心翼翼的搀扶她。湛冬生的高大,长臂轻舒,一手托住朱绣的右胳膊,另一只大掌把妻子的小手握在掌心。朱绣的脊背靠着湛冬的胸膛,只觉得温暖可靠,扭头仰脸来端详两眼,脸上果然也黑了不少,才要开口说话,因着走动,手往上抓了抓,就握到袖口里缠着的纱布。
湛冬就见小妻子脸上登时就变了,停住脚,两个手掀起袖口往里瞧。湛冬说一句“无事,小伤”,就被小妻子凶巴巴的喝住了。
朱绣看了看湛冬的左手腕,包扎的伤口没渗出血迹来,左手活动还算自如,知道这伤不及经脉,暗暗松了口气。又拉过他的右手来,伸出左手以指肚轻搭其脉门,湛冬微微一挣扎,就惹来一瞥。
朱绣只粗粗一诊,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分明是重伤未愈、亡血过多的症候。
朱绣先前说相信湛冬的本事,一方面儿的确是湛冬武艺高性谨慎,另一面儿则是相信用翠华囊蕴养过的药材配就的那些良药。谁知才说下话,就被掌了嘴。
湛冬外面看着分明是完好无损的,按说有那样的金疮药,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大伤口,断不会出现失血过多的情况。这人现在稳稳站着,顶立于天地间,好像有他在,外面的风雪就不能吹入门一般。可谁能想到这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身子虚耗的厉害,若是换做旁人,这样的伤病早该倒下了。
“无妨,我……”湛冬想解释,又词穷顿住。这原本也无话可解:他自然知道那些药都是绣绣的心血,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的好药。可上了沙场的人拼的就是勇和狠,一同奋勇杀敌的袍泽兄弟是左手的刀和背后的盾。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袍泽去死,那些药就是这么渐渐用完的。只有绣绣给的吊命的药忒珍惜奇效,况且沙场上并无这功夫给濒死的人喂药,倒一颗未用。
朱绣心口憋闷,她一个两辈子都没经过战乱的人,还是把战争想的太简单了些。“那些药比医帐里大夫们开的有效?”
湛冬点点头:“尤其是金疮药。湛淞失了左臂,营里的药根本止不住血,大夫要用火木烫上伤口。放在白瓶里的药能止住……”当时情况紧急,他们眼看着一个断腿的伤丁没死在战场上,却因熬不过滚火燎烧活活疼死。就是绣绣给的放在箱子里的好药也不能止住湛淞的血,药才敷上就被血水冲掉了,根本无用。湛冬只能寄望于单独搁在囊袋里的那几瓶药。
朱绣点点头,只是这样的伤,必然得耗费半瓶药丸碾碎敷在断口上,只怕后来湛冬自己受伤的时候,只有寻常金疮药可使了。
“放下落地罩的帐子,你们出去。”朱绣扭头吩咐春柳和秋桂。
春柳和秋桂相看一眼,忙不迭就解开幔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带上了门。
朱绣拉着湛东进了暖阁,立在熏笼边上。
“不用。伤已无碍。”湛冬看小妻子上来就扯他衣襟,想躲,又唯恐伤了她,只得轻轻扶住朱绣的肩膀,温声道。
朱绣道:“我不动,你自己给我看。到底伤怎么样了?”说着就扶着后腰,挺一挺肚子,大有以肚相胁的意思。
湛冬拗不过,只得宽衣,叫她看伤处。
他身上新添的伤痕不知凡几,有些已掉痂露出新长好的粉嫩的肉,有些还顶着硬痂。最严重的当属斜过腰腹的一处刀伤,这会子还用白布裹着,只那白布上透出暗红,就知这伤根本还没愈合。
“无事,别哭。因南疆太热,才慢些,回来都中,很快就能好。”湛冬拉起衣襟,小心用指肚擦掉泪珠儿:“莫哭。”
朱绣吸吸鼻子,冲外面扬声道:“去林妹妹那里,请林家的供奉李大夫过府一遭儿。开了后面的药库取几味好药作礼。”
这李大夫尽得他那位杏济堂里著书立说师傅的真传,尤其是开方制药的功夫,太医们都望洋兴叹。先前朱绣用翠华囊里的好药才请动这位大家出手,给湛冬带去的药丸就是出自他和其徒弟们的手。经前一回,也算有了点子交情,况且这李供奉十分直白:愿作林家的供奉,是因林家有钱,能任他抛费药材配药验方;允朱绣先前所请,也盖因朱绣拿出的许多上年份的好药叫他技痒。是以,以药材作叩门表礼是最合意的了。
“哎哟,这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大堂嫂披着灰鼠皮斗篷,带着观音兜,由婆子打着伞,到正院里来瞧朱绣,立在游廊上问。
“鑫大奶奶,雪滑难行,您慢些儿。”春柳忙赶上前扶她。
湛冬的大堂兄单名一个“鑫”字,故而大房的人都称她一声“鑫大奶奶”。因和朱绣院里的人都熟了,是以说起话来并不雕琢客套。她是生养过的人,这会子过来惹人嫌也是怕小两口久别重见,少不得耳鬓厮磨,冬小子年轻不知事,那军营里又是母猪赛貂蝉的,绣丫头的日子就在近前,这会儿最是经不得一点闪失的。
朱嬷嬷已是在近旁的院子安置的,府里上下都预备着朱绣临盆,方才湛大堂嫂就是与朱嬷嬷说话来着。湛冬方回来,就已先拜见过长辈。这娘儿们一处,见湛冬回了正院一会子还不去前头,心下着急。朱嬷嬷自己要过来瞧,被湛大堂嫂拦住了:“……您是长辈,你这样过去,就是无事,只怕也会臊着他们。还是我去,也不必进屋子,外头问候弟妹一句便是。”
大堂嫂忙叫住春柳:“好丫头,别湿了你的鞋。我从亲家太太那里出来,经过你们院子,白问一句,你们奶奶这会儿可好?六弟归家,原是大好事,只她是近日子的人,千万劝着你们奶奶,不许她悲喜过逾了。”
朱绣里面听见,少不得开了门,亲自来说话。湛冬亦整衣,出去见礼。
湛大堂嫂见他们很好,也放下了心,并不坐一坐,只略嘱咐关心几句,一径出院子去了。
这还只是头一份的打岔的,不多时,前院里湛大就使人来唤湛冬。还有各家亲戚故友,有打发人来问候探看的,亦有送问安帖子的。这些人里头,大部分门子上收下帖子就是,只还有一些,或是湛大的莫逆,或是湛冬的挚友,却是得劳动湛冬亲自见一见人,说几句话,才不负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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