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薛姨妈脸上有些尴尬,这亲家婆婆给姐夫房里塞小妾,她这客居姐夫家的小姨能说什么,若是在外人跟前,她都只能当做不知晓。只是日后要仰仗姐姐的时候还多,薛姨妈只得拉着王夫人的手强劝道:“姐姐宽心,宝丫头,去家里给你姨妈取些进上的玫瑰露来。”把薛宝钗支了出去。

王夫人方才回过神来,自悔失言。

此一时王夫人心中恼火愤恨自不必多说。且说薛姨妈晚间回梨香院歇息,灯熄火灭、万籁俱静时,只听得帐幔内传出“噗”的一声轻笑。

世人多有比较相争之心,尤其薛姨妈和王夫人同为王氏女,一个高嫁进国公府第,一个却低聘入商门。初时薛姨妈只觉薛家是百万之富的皇商之家,也还不算辱没了她,但日子过起来出门交际时却发觉自家远不如想象中尊贵,经常还要倚仗她自己王家女的身份和姐夫家荣国府的威风,不比姐姐多矣。本就心有落差,待到薛蟠之父身亡,她家处境更不比以往,便又多了三分嫉妒之情。

更何况元春得了这番尊贵造化,依薛姨妈所想,若当日这府里肯使力,自家宝钗未必不能如此荣耀。偏生姐姐存了私心,怕宝丫头比过元春去,压着不叫成事。

今儿见王夫人狼狈,薛姨妈同情之时又生了几分快意,颇有‘你也有今日’之叹,想起往日王夫人信上多有夫妻和顺、儿女上进的炫耀之言,此时看来也不过尔尔。薛姨妈心中大畅,酣眠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贾母便命鸳鸯亲自去请太太,王夫人坐下,却丝毫不提金钏儿之事,反倒说:“八月仲秋,府里给娘娘献礼,那尊翠太平有象磬便给娘娘送去,摆在寝殿里又大气又尊贵。”

王夫人满心愤懑,只不敢说,这时候却心里一动,试探道:“我也瞧着好,只是已在正堂摆了两月,正要给林丫头还回去呢。这要给娘娘送去,大姑娘那里可怎么说?”

说罢,还看了来送汤羹的朱绣一眼。朱绣心下一晒,太太也学会下蛆了。

贾母一顿,淡道:“林丫头那里我去说。”还不是新晋封的周贵人,家里送去一尊半人高白玉观音像,见老太妃喜欢,周贵人进献上去,叫圣上夸赞其孝顺。又有个新封的吴贵妃,这恩宠位份,两人把元春的风头都抢了去,若不是为这,何必动用这翠玉磬呢。幸好镇北侯一家子早已绝嗣,想来也没人记得他家的辉纹印记了,何况那记号也隐蔽的很,常人根本找不着。

贾母心中自认为万事停妥,王夫人不知又从哪里得来个多宝镶嵌的葡萄盆景,一起作为中秋之礼送给元春。

元春亦有赏赐给阖家老小。

正值八月十五宫中家宴,当今在宴上将省亲之事启奏太上皇,太上皇大喜,深赞当今至仁纯孝。佳节之夜,已降下旨意。

八月十六,皇后在自己宫中宴各宫嫔妃,进宴奏乐时,许是乐声大些儿,由贤德妃贾元春进献的翠太平有象磬自己碎了一地。

众目睽睽之下,那磬摆在临窗高几之上,一丈内连个宫女侍婢都没有,就这样突兀的坏了,翠玉片落地,更是摔的稀碎。

贾元春脸色煞白,皇后也气怔了。

幸而不一时圣上送来好些赏赐,才算缓和了气氛。后几日又允了贾家上书启请内廷鸾舆入私第之请,才把贾元春的脸面拾起来。

只是贤德妃在皇后处再得不着半个好脸儿,就连圣眷也仿佛更薄了些。一时宫中皆是看笑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个“翠太平有象磬”确有此物,是故宫珍藏。古代常有所谓“金钟玉磬”之说法。所以此类陈设品为“玉磬”,不算少见。

第59章 做媒

余庆宫里甄太妃手指微抖, 连声确认:“众目睽睽,那玉磬果真自己碎了?”

她心腹大宫女低眉顺眼,回道:“是。”

甄太妃惨笑一声,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贤德妃恐怕是疑到我身上了罢。”

虽是问句, 却无端笃定。

宫女那张寡淡的脸上也露出愁容, 扶着甄太妃低声道:“不若传消息告诉大爷, 请大爷跟贾家转圜一二?”

甄太妃摇摇头,依旧美艳的脸庞上层层脂粉遮不住暮气:“老太太没了,天换了, 咱们家那点子情分面子也不知能撑多久, 不必浪费到这上头。”

宫女窥着她的脸色, 小心问:“那玉磬, 是用咱们家的法子炮制的?”

甄太妃不知想到什么, 竟露出狠厉之色, 连声道:“好好好, 真是好一个惠皇后, 死了这么多年了,这宫里还有这位的死忠崇戴之人。真叫我想不到啊, 倒叫这些人钻了空子!”

那宫女睁大眼睛, 愣道:“您是说先惠后把那秘法告诉了人, 如今那人用秘法报复咱们?”

甄太妃反手一掌, 打的那宫女一个趔趄,怒道:“报复?手下败将!她早就死成了一抔黄土,我依旧是珍冠华服, 就连我这张脸都还美貌依旧!她有什么资格报复我?”

说着,坐在宝石镶嵌半人高的铜镜前抚平鬓角, 又摸上妆容精致的脸颊,半晌,那手忽然微微颤抖,怒不可遏的把妆台上的明珠宝簪扫了一地。“一面玻璃镜很难得吗?内务府怎么还没给本宫送来!”

宫女跪在她身后,垂泪不已。内务府向来看人下菜碟儿,自从惠后崩逝后,甄妃恩宠一日不如一日,位份更是再没能重新升作贵妃,只因奉圣夫人仍在,内务府不功不过不会克扣罢了,可等去年老太太也仙逝了,内务府便懈怠轻慢起来。甄太妃性子娇纵,她的寝宫不知道被砸过多少次,那玻璃镜更是不知换过几面了,可自打前次又砸了镜子,内务府竟抬过来一面笨重的铜镜,说是玻璃镜难得,叫先用着这铜镜。这嵌珠镶宝的铜镜在几十年前亦是某位宫室的爱物,但这叫用惯了纤毫毕现的玻璃镜的甄太妃如何能忍。

“娘娘,您暂且忍一忍,等大爷来京述职,亲手把老夫人的遗物呈给太上皇,老圣人必定想念旧情……”

这宫女还未说完,甄妃便讽笑一声:“那遗物是一面磬,是那面玉人龙纹磬,君恩如覆水,难收……”说着,眼角泪水就淌下来。

“尤其是贤德妃进献给皇后的玉磬碎了,就如当日我送给惠后的磬一样,老圣人他知道内情,焉能不疑我?”

宫女闻言,跪不住跌坐在地上。惊惶地环视这富丽堂皇却寥落寂寞的宫室,宫室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编磬、玉磬、圆磬、扁磬等等,往日能发出绵长悦耳之声的磬器此刻却无端让人觉着阴冷。

甄太妃小字清磬,最善击磬打乐,因上皇颇喜佛乐,甄磬以此圣宠。老圣人当日盛赞她,说菩萨讲经时有散花天女,甄氏女可做他身侧击磬天女。更由此爬上贵妃之位,甄磬是喜爱收集摆设各种磬器,最得宠的那几年除了她所在的宫殿,整个皇庭大内其余地方都不允许置磬。

可自从惠后外甥女死在贵妃宫门前,惠后疯了一样针对甄贵妃,不仅位份降了,更是威胁到江南甄家。甄妃便经过老圣人之手送给惠后一座玉磬,以作求和赔罪之礼,惠后顾忌着圣人之面,只得陈设在寝殿高几之上。谁知那玉磬是用药浸泡过的,待药性散了,玉也便碎了。

这药并非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药,但能使人夜不安枕,噩梦缠身,甄妃想出口气,再则玉石的东西易碎,料想旁人也看不出来。谁知老圣人却是见过的,盖因这是当日甄家太夫人为他乳母时,为护持他,曾经下手用药炮制过一枚玉环惩治过一位欺压他的庶母妃。更料不到的是惠后身体底子早已破败,根本经不住这噩梦难眠,没多久就崩逝了。叫老圣人心中埋下了一根粗刺,甄妃再不复盛宠。那秘法惠后死前已知,只没料到她告诉了人。

此回贤德妃贾氏得到的这尊翠太平有象磬着实珍奇,声音极悠远悦耳,贾元春得甄家和甄太妃之力入宫,见甄太妃爱不释手便主动献给她。甄太妃赏玩两日,思及甄家情势不好过,太上皇年老力衰,便有心与当今一派和缓关系,就把这玉磬送还给贤德妃,对外也只说见猎心喜,借来赏鉴两日罢了。况且太平有象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意思,最得做皇帝的喜欢,也只有正宫娘娘才有这底气,才配得上摆设。

甄太妃便策动贤德妃进献给了皇后。籍此循序渐进的向皇后示好,皇后家族从当今默默无闻时便追随麾下,甄太妃希望能通过后族缓和当今的态度,叫甄家能够再送女入宫长伴君王侧。

“一切都砸了。告诉哥哥,万不能把老夫人遗物呈到御前,只表衷心情分罢。”甄太妃神色萎靡,又命心腹,“从库里收拾些贵重书画古董给贤德妃送去,作赔礼之用。多收些。”

那宫女凄惶道:“娘娘!”

甄太妃摆手道:“有贾氏在圣上身边,贾家便安全无虞。贾家摘出来了,看在咱们是老亲的份上,还指望人家能护持帮扶一二,怎好得罪?况且这地步了,就算退让低头又怎样,只要三丫头能入宫,都值得!她是老夫人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只要三丫头入宫,哪怕只得一个贵人位,也能再护甄家二十年!”

甄家下一辈不是没送过人进宫,只是下注下错了,义忠亲王坏了事,连同甄氏女一同折了进去。甄家家主甄应嘉三女生的如兰如玉,才华品貌皆为一时之选,好不容易才等她长到十五六岁,甄家重担筹谋都系在她身上了。

窗外流云渐散,露出一轮皎皎明月。江南甄氏这一代骄奢跋扈,纵横江南的时代终于一去不返。

熙凤正坐在灯下倦绣,贾琏自己掀帘进来。

“哎唷,什么风把国舅老爷吹回来了?”王熙凤斜着眼睛看贾琏,似笑非笑。

贾琏数日皆在宁府饮宴享乐,十分不着家,闻言便讪讪的,笑道:“岂敢岂敢。真国舅老爷在那头呢,我算什么呢。还多谢你操持劳碌这一家子。”

凤姐“嗤”地一声笑了,也道:“不敢不敢,哪儿当得起您一声谢呢!只要不被外头的人绊住脚,还记的有咱们这些人,我就要谢天地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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