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2)

朱绣和湛冬两个都没有叫丫头服侍穿衣服的习惯,朱绣一面想瞧帐外天光,一面还算利落的穿戴好。

她从垂花柱下头的小柜中取出怀表看一眼,时辰果然不早了,新嫁娘次日要为公婆洗手做羹汤,总不能叫公婆一大早坐在堂上干等着罢。

湛冬听她下来脚踏,伸手把里外三层帐幔都挂了起来,温声道:“不必急,咱们盥洗后先去祠堂。祠堂辰正叩启。”

朱绣方松了一口气,出了暖阁,对镜中稍整衣裳,又亲手给湛冬也理一理。

湛冬从昨日到今晨,微笑的次数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拜完先祖,请添完族谱,咱们再去给爹磕头,见一见族人。明日拜门可好?”

这拜门,就是回门,在新婚次日、三日、七日都可。早在亲迎前,朱湛两家就有默契,不教小两口忒赶了,时间定在成婚后第三日。

朱绣心里急转,思索的不是这个,反倒是如何称呼湛冬,是叫“大爷”,还是“相公”、“良人”,或者“夫君”?反不能叫“湛冬”“冬子”罢?

想了一遭儿,这相公、良人的,实在叫她不习惯,按时下风气,原该叫“大爷”,只是往日称呼别人都是带着姓名的,如“珠大爷”,这还犹可。这直接唤,由不得朱绣不想起上辈子电视剧里勾栏名将称呼恩客的夸张叫法。

清了清嗓子,朱绣方低声道:“都听爷的。”

湛冬亦咳了一声,耳根微红,低声道:“冬表字无竭,绣绣可有小字?”

朱绣摇摇头,她虽正经地办过及笄礼,但当时和湛家婚事已有默契,姆妈和舅舅就并未赐字。

“那唤做锦初可好?”湛冬低声道:“冬者,四时竭也。故恩师为冬赐字无竭。绣者,锦心也。初,始也,从衣从刀,为裁衣之始也。锦初者,为春歌。”

朱绣微微一怔,忽想起很喜欢的一句前朝诗文:“‘初华锦绣舒,千林望如一’。”这般想着,也如是说。

湛冬猿臂轻揽,把朱绣揽在怀中,胸口微微震动:“是。可好?”

“好。”

好一会儿,两个才唤外头丫头进来。春柳秋桂侍候朱绣梳洗,湛冬不用别人,自己往耳房里去漱洗。

裘妈妈却一径往床铺去,略作了叠被的样子,就忙掀开绣被,搜寻出一方洁白素帕。

裘妈妈见上头一团殷红,脸上已笑开了花。朱绣从镜中余光瞥见,不由得又有些烧脸,心下道,原来是收元帕来着,只是若搁在别人家,这元帕是要送到婆婆手里的,可如今难不成得自己收着?

正思忖,却见湛冬从耳房出来,已把他自己收拾妥帖。看一眼房内,湛冬道:“拿来。”

裘妈妈一愣,复忙把叠起的元帕奉上,见大爷拿过元帕,打开案上的龙凤镂雕红匣,轻轻把元帕放入其中。裘妈妈分明瞥见,里头还有一绺用红丝线细细缠绕起来的头发,不由得笑的更欢实:她本想先收起来随后再悄悄给奶奶的,不成想大爷这一成亲跟开了窍似的,这可比她原来想的要好百倍。

朱绣强按捺下羞意,昨儿什么都做了,当时不羞,如今更不能露怯。

幸而要开祠堂,不多时小夫妻两个就起身。湛家本支族老及长辈辰正开祠堂大门,夫妻俩按规矩肃穆拜了祖宗,族老在族谱上郑重添了朱绣的名字。此时,朱绣方才真正是湛冬元配嫡妻,百年后神牌要与湛冬放于同高位阶说上,在这湛氏宗祠里受子孙香火祭拜。

之后就是参拜公婆,湛家人少,只跪湛大即可,湛冬生母已在祠堂受了香,也不必再请出灵位。至于湛大屋里的两个姨娘,朱绣还是头一次见,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一个温柔些一个貌美些。见礼时却不需要朱绣伏低,两个姨娘得向她先道万福,朱绣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又轻轻颔首还礼罢了。

湛大笑的极为开怀,见两个姨娘拜见了,忙道:“你们退下罢。”又向湛冬笑道:“一会子你们叔伯和兄弟嫂子们就上来了,咱们快吃罢饭,别弄那些个虚礼。”

朱绣到底亲手盛了两碗羹汤奉上,湛大先将一碗放到身侧右边的正位上,笑道:“好了,你们的孝心,我和你娘知道了。都入座罢。”

这洗手做羹汤,朱绣只亲手盛过,就算是过了这礼。

饭毕,朱绣回房重新换过一身滚狐狸毛红袄裙,才又上厅来。方才那身正红镶黑边的大礼服,过于庄重,祭拜祠堂正好,见外客却不大相宜。本来祠堂后拜公婆也该换一身衣裳,只不过没有外人在,湛大又不讲究,湛冬不舍得忒折腾才经雨露的小妻子,执意不许,朱绣这才得以吃一口安生早膳。

湛大足有七个亲兄弟,这七个兄弟又开枝散叶,平辈的堂兄弟就足有二十多个,还有六个堂姊妹。这七个叔叔并非都在京中,除了湛大,还有湛二、湛六在京,余者也多在直隶、通州或是冀州府,因湛冬亲事,能来的都来了,如今只在城外湛家祖宅住下,等今日见过新媳后方能离去。

湛冬在堂兄弟中行六,昨晚在新房陪新嫁娘的就有几个堂嫂和妹妹们,这大堂嫂是湛二叔的长媳,言语利落,行动敞亮,由她带着朱绣见礼。幸而朱绣强记颇来的,竟把人记得差不离。

一时,见面礼收了两箱子,长辈们在正厅说话,平辈的男丁们昨晚上被湛冬的黑脸吓退没能闹上洞房,此时都拉着他到外书房打趣去了,大堂嫂携着朱绣的手,只向后头花厅说话。

一个长的十分温婉的女子笑道:“兄弟们里头冬子成亲晚些儿,倒叫他得了个好标致的媳妇儿。咱们这里人多,一时认不清也别怕,这儿有嫂子也有弟妹,年纪却比你要大上几岁,谁都是这么来的。除了年节祭祖,你以后经过几次下头弟弟妹妹们的亲事,也就能认的清了。”

朱绣请诸位妯娌并妹妹们坐下,因笑道:“多谢五嫂。”

湛五嫂奇道:“你竟能记得住不成,还是嫂子我面善,合该咱们亲近的?”

小堂妹忙摆手道:“五嫂路上耽搁了,都没能赶得及昨儿陪六嫂,若记得我们还算合情理,怎么就记住了五嫂呢?那六嫂可知五嫂是哪个叔伯家的媳妇?”

朱绣抿嘴一笑:“四叔父家。”

小堂妹指了一圈儿,朱绣一一都说出来。叫一屋子平辈女眷都啧啧称奇。

大堂嫂笑道:“果然是能读会写的,这脑仁子,抵我十个!”

湛家几支各有生计,虽团结却并不巴结倚靠哪一支,妯娌姊妹们也都和气,平时又不窝在一处,倒叫朱绣半悬着的心放下一小半儿来。

治席摆了家宴,过了晌午,湛家亲戚们都各自启程了。湛大苦留不得,只好一一送出去。

下半晌,裘妈妈就领着湛家的管事奶奶并丫头仆妇们来拜见新奶奶了,原来由四个管家妈妈掌的账簿、钥匙也一并上交到朱绣手中。

湛家久没有当家的太太奶奶,若不是人口简单,早就出了乱子了。如今钥匙交上去,几个内管家也松一口气。其中两个嬷嬷年事已高,早要告老回家,因湛家不用姨娘管家,只得硬顶着撑到如今。只盼着大奶奶核对过内库,交接了账簿,她们好赶紧家去受子孙孝养。

朱绣的腰板儿从清晨挺到如今,早就酸的了不得了。可接掌中馈,却是她不能推脱的,只得端坐着受了众人的拜,又赏下去红封儿,笑道:“诸位不必急于一时,仍先各安其位。”

又向四位管家妈妈道:“还请嬷嬷们助我,待我通晓了,和嬷嬷们商量着再行调派安置罢。”全然不急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裘妈妈等心里更高看一眼,忙含笑应下。

朱嬷嬷和程舅舅光是陪嫁的人就给了六房来,并十六个单蹦的丫头、嬷嬷和小幺儿,这还不算陪嫁庄子上的庄户,各铺子的账房、活计。朱绣早就盘算好,弄出内外两个班子就可,内里的围着她自己转,外班子是为了交际往来,以及和外院的联络活计。陪嫁的人和湛家原有的搭着班子来,把架构支撑起来,里头的就好填补了。不管她的陪嫁,还是湛家,两边庄子上都有大把的人想往府里挤呢,若有不好的,随时换下来就是。

湛大也光棍的很,傍晚叫人送来一本册子并外库的钥匙,传话说他那院子,日后也归公中管,一应物事人口,只随儿媳妇调派就是。就是积年自以为有几分脸子的管家们,若有阳奉阴违,不尊命主子的,叫儿媳妇打发走就是了,只当看他这公爹的面子,不必要什么身价银子,给了卖身契放出去也还罢了。这话一出,不管是谁,都知道日后这位大奶奶就是湛家的内当家了,依老爷的话,怕是外面的事,大奶奶也能做半个主。

湛大房里两个姨娘纵然心里有些想头,一步未踏出叫湛大堵死了路,只得消消停停的安分做人。

这日晚上,朱绣硬撑到湛冬歇下,上下眼皮儿就像黏上的一般,实在睁不开了。湛冬搂着香香软软的小妻子,暗自叹了口气,想着明日还要回门,到底没舍得再折腾她。

次日回门,朱嬷嬷和程舅舅盛宴招待,融融之情自不必多说。

却道方成亲不上一月,湛冬就接到了兵部命令,朝廷集备半年的粮草马匹、兵士刀甲,终于要发兵安南了。而湛冬,果然是出征一员。他为正五品武官,被朝廷授武德骑尉的官阶,并封赠父母妻子,朱绣为五品宜人。

朱绣穿着云霞鸳鸯纹的褙子霞帔,心头却沉甸甸的,想嘱咐,却又不知嘱咐什么。只得把从去年开始制得、买的、攒的金疮药、止血药,解毒的、吊命的…光药就收拾了一包袱,另有煮熟消毒过的纱布,还有驱虫驱瘟的熏药包,林林总总,收拾了一箱子还只觉不够,不完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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