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1 / 2)

这厢,吴新登家的心道,琏二奶奶这里以前多热闹呐,如今只剩小猫三两只,就连这黑漆大门都没那么油亮簇新了。

一时,琥珀和平儿与吴新登家的并几个婆子媳妇,又往荣禧堂正后方的罗翠坞里去,方一进去,就叫平儿吃一惊。

琥珀也愣了,笑道:“这可奇了,林姑娘住在这里时,分明不是这样布置摆设的,才走了半个时辰,就成了这样了?”

平儿细细打量,又凝神回忆,越想心里越觉古怪,只沉默不语。

吴新登家的问:“平儿姑娘常到这里来,可知林姑娘平日坐卧起居有什么习惯?”她不好说卧房里的箱子都是空的,只得转着弯提醒。

平儿闻言,就笑道:“我们奶奶病了,大奶奶还时常使唤我过去,真得旬月没得来这院子了。况且姑娘家的习惯,不是贴身侍候的谁知道呢?嫂子巴巴的把我们叫来,是为什么事?”

吴新登家的讪讪的:“林姑娘走的急,太太叫咱们帮着收拢收拢,恐怕丢了姑娘的东西。谁知……”吴新登家的唯恐王夫人怪罪,只死命请琥珀和平儿一起去回话。

两人无法,只得都往荣禧堂来。东侧三间小正房里头,王夫人面沉似水。

“除了摆设玩器,都已搬了?”

吴新登家的回道:“是,不过花帐和锦被缎褥都在。”

王夫人一愣,忙道:“她们小孩子家做事,到底疏漏些,你们倒是把这铺盖收好了送上来。女孩儿用的这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倒不好叫外人碰触。”

平儿本不想出声儿,见状,只得上前回明:“这花账和铺盖,只怕不是林姑娘用的。”

“这些玩器古董,还有那花帐子,和锦被缎褥都应该是咱们家的东西。方才我看了下,有好几样都是我记得的。林姑娘头一次进府来,老太太命我们奶奶收拾布置妥当罗翠坞,给林姑娘住。我看着,这些东西倒都像当时开库布置的物件儿,想来林姑娘不好意思用咱们的东西,好生收起来了,如今又重新复原了。各房各屋子铺就装饰的东西,都是录在册子上的,一查就知道。”

吴新登家的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那桃红的花帐子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几位姑娘那里的确有挂着一个样式的,还有那被褥,一股子樟木箱子里头搁久了的味儿。

听说这个,王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家的马车常来给她们姑娘送东送西,必然是偷偷搬空了的。况且自家不知道林如海何时上京,可林家丫头定然是知道的。这林丫头果然藏奸心滑!

她猜的八九不离十。荣府的消息林如海是尽知的,急赶着回京也有这里头的原因。自打老太太不经姑娘意思,就指了大观园的一处轩馆,说叫一起搬进去,林安家的就亲自张罗,跟蚂蚁搬食物一样悄悄把林家的东西都运了回去。

昨日,朱嬷嬷家去,程家派来的马车转了个弯儿,就把几个丫头的铺盖都运走了。今儿,林如海来接女儿,黛玉虽从荣庆堂离开,可还有两辆青帷子马车去罗翠坞接陈嬷嬷、菊月等一众嬷嬷丫头的,仅剩下黛玉的铺用,早已收拾进陈嬷嬷所在的马车里了。另有一些零碎东西,杏月等人一人一个小包袱就全装好了。菊月仔细,来的时候就把这里原本的东西都记清入库的,她指挥几个大力嬷嬷,不足一个时辰就给‘完璧归赵’了。

王夫人平了一下郁气,正要起身去向老太太回明此事,看看别的地方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还有外男的声音,院子里听命的丫头媳妇避之不及,乱成一团。

王夫人正要问,就看贾政一把掀开竹帘,铁青着脸走进来。

“老爷?”王夫人看他形容狼狈,袍子上还有污迹,一走动更有一股子臭味扑面而来,惊得急忙站起身来。

“彩霞,快去取衣裳来。”王夫人忙忙的用帕子给他掸袍角,一面急道:“您不是去送林姑爷了么,这,怎么?”

贾政养尊处优,自小文弱,往日亲自打贾宝玉几板子都累得气喘吁吁,更何况今日那阵仗。况且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碰死在眼前,吓得贾政连困窘、羞愤的心都顾不得了,撑着叫驱散闲人、收裹尸体已是极限,门子才扶他进了书房,贾政就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幸而他那些门客里头有懂医理的,施展了一番,又给灌下了一碗安神汤,才叫贾政缓过来。只是随着缓过气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羞愤欲死,几个清客先生都知道他的性子,见他醒了就连忙托词毕了去。

若是往日,贾政兴许还觉着清客们知机识趣儿,可今日实在不同,叫一个奴婢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辱骂,还有宝玉的事,只叫贾政觉得连门下清客都瞧不起自己了。这下子,性子越发起来,挣扎着就往正院里来,长随们生恐出事,百般劝阻。才有荣禧堂小媳妇俏丫头哄乱的事情。

“毒妇!蠢妇!列祖列宗的颜面都被你们母子丢尽了!我也没脸活了,索性勒死那小畜生,再给祖宗磕头碰死谢罪!”贾政一掌推开王夫人,端着文士派头惯了的人,连巴掌都甩不利落。

王夫人被一掌打在肩上,当着一地的丫头媳妇的面,也觉脸都丢尽了,哭道:“老爷,这话怎的说?纵然要我和宝玉的命,也该说明白了!”

贾政铁青的脸,嘴直哆嗦。他的长随在外头,唯恐再把老爷气厥过去,只得替出声儿:“太太可知宝二爷有个叫碧痕的丫头?”

王夫人一懵,随即疑惑道:“是有这么个丫头,只是这丫头早就放出去了,如何又说?”

长随无法,只得挑着把事情一说,“……那碧痕撞死在外头,说是太太逼得,把她嫁给庄子上的粪夫,百般折磨她。”

王夫人冤道:“可是奇了!丫头们的去处,我从不管!这等小事原先是凤丫头操持,现在是珠儿媳妇管着。若她不好,撵出去或是卖了,如何不成?倒要费事磋磨!我只怕给娘娘积福不够的,怎会做那样的事?”

外面长随就叹一口,心道太太果然厉害,几句话里头带出了同出王家的二奶奶,带出了珠大爷,还有娘娘,搁在平常,这个个都是护身符。只如今,“那丫头说是因宝二爷……太太把宝二爷的病赖给了她,才……”

王夫人眼一黑,竟把宝玉的病症给扯了出来。贾政听这话,火上浇油一般,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王夫人看已瞒不过,心口一阵阵的绞疼,只向贾政哭道:“如何是赖她,她哄着宝玉作怪,害的宝玉病了几年,这才好些了,又来戳人的心窝子!况且哪个逼死她了,老太太开的口,拿的主意,撵到庄子上做活。庄子上的事情,我何曾管过?老爷要打要杀,也该查明白了!”

这话却是实话,王夫人纵然恨得牙痒痒,也都是想着弄哑了卖出去或直接药死,不会费心费力的使人年深日久的折磨人。发落碧痕时,亦是如此,灌了哑药撵到庄子上做活,庄子上辛苦,料碧痕舒坦不了就丢到脑后去了。若非今日出事,王夫人几乎都不记得这丫头的名字了。

可碧痕貌美,被厌弃的美貌丫头落在庄子上是什么境地,这些深居后宅的夫人太太根本想不到。京郊的庄子庄头又是第一等的吃赌混账,赌输了喝醉了都会抽人撒气,他家娘子也是个恶的,戳哄着把碧痕收在屋里。那庄头耍鞭子时喜听人求饶,光打还不足兴,还花了银子从其他贵人庄头手里买了药,碧痕吃下去吐了几天血倒勉强能言语了。碧痕会讨好卖巧儿,初时不挨打的时候倒还过的,却不妨又碍了庄头娘子的眼。在庄头把银钱输光的时候,又戳弄着庄头把碧痕典给别人换银子,这言语多了,碧痕就落到了泥淖里头。

日子一长,颜色不在,这庄头急着丢开,就把她给了庄上的粪夫。庄头明白着不稀罕了,这粪夫又是个窝囊废,碧痕就成了人家鞋底的泥,谁都能踩一脚。更何况,都传言她原是府里的“副小姐”,吃金喝银,娇贵的不得了,引得是人都来欺她,仿佛这样,就像作践了千金小姐一般快意。

碧痕被折磨的有些疯,时常会嘶声喊些疯话。只是庄子闭塞,况且贾母从前处置老国公的通房也素喜将人打发到这里来,这庄上的劣习是久了的,庄人的嘴却比荣府严实些,碧痕的疯话一直没传扬出去。豪门世家都有一两个用以关犯错女眷的小庄子,这样的庄子,比专门关女囚的保宫狱还黑暗。若要探听各家的阴私,从这样的庄子入手,其实比府里还要清楚。

黄太监管着皇庄,一个种胭脂米的皇庄离贾家的庄子不远,这庄头当日还典过几日碧痕,黄太监打听各家趣事的时候,这庄头就谄媚说了好些……黄太监令人把碧痕偷出来,五十两银子给她南边的家人,就换了碧痕一条命。

荣禧堂闹得不可开交,惊动了贾母才勉强按下去。一日都不顺,叫贾母也难受:“家生的一个贱骨头,闹出这么些事来!既已如此,叫人洗干净了门前头就罢了,十天半个月就没人肯记得!”

旁人记不记得,贾政不知,只他自己就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往常还出去交游的人,这日过后,只窝在书房。荣国府的清客们见不着他的面儿,衣食住行开始都不大顺起来,不几日,就作鸟兽散了。

荣国府,贾政和贾赦俩兄弟,年过半百,倒益发像了起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只窝在自己院子里。

另一边儿,薛家下半晌才听说这闹剧,薛宝钗已搬进了蘅芜苑的,却突然得了“急病”,被薛姨妈急忙的接回家去。

——

不管荣国府如何愁云惨淡,六月十八,的确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

湛家请的官媒人一早就登门,喜气洋洋的把写着朱绣生辰八字的洒金庚帖请来。

八字需男家去合,经过观庙卜问,供奉祖先,决定吉凶如何,成婚与否。可男家合完八字,若是吉利相合,也需把男子的八字庚帖送到女家,女家在三天内烧香祭拜祖先,若也无不祥之事发生,则此婚事可成。

因着前头冷子兴使坏那档子事,问名的这六日,湛冬一直绷着弦儿。

倒是朱绣,一面绣嫁衣,一面有些踌躇:“姆妈,我的八字……”这八字可不准,不止时辰不知道,还有这岁数,根据原身身上那荷包上绣的字,她自己的,只怕是实岁。

朱嬷嬷一笑:“无妨,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这卜算若真准,世上就无怨偶了。”

今年下半年吉日颇多,看湛家的做派,像是要在几个月里把六礼都走完似的,叫朱嬷嬷又喜欢,又舍不得。

湛家上门来询问纳吉的吉日,程舅舅再三看了黄历,方定下九月初六的吉日。湛家自然嫌迟,官媒人跑断了腿,方才订到八月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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