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绣此时正挂念着青锦呢,青锦比自己还大一岁呢,十六好年华,正谋划着叫她‘叔母’赎人的事情。这厢盘算着,耳根子就发热发烫起来。
朱绣捏捏耳珠,谁念叨自己来着?
“什么人?”车外一声断喝,马车就停了下来。
春柳秋桂吓了一跳,春柳侧身挡在前面,秋桂握住朱绣的胳膊。
外面可是有程六叔赶车呢,还有一个大力嬷嬷压车。朱绣摇摇头,示意秋桂她不怕,扬声问:“六叔爷,怎的了?”
程六叔道:“姑娘别怕,是五城兵马司的军爷正巡察呢,问清楚咱们就过去了。”
两个年岁不大的五城兵就红了脸,他们正奉命在荣宁二府西街门净街,看行过来一辆青帷子马车,这马车不大,装饰也简单,并不像荣国府常用的大青帷子朱轮车。走进了仔细一看,又见这马车车厢上挂着的黑漆木牌子上刻的既不是“荣”也不是“宁”,连“贾”都不是,反而是个“程”字。他们来前上官早说了,这一片都是贾家的地方,况且什么‘贾史王薛四大家’他们也听说过,哪里冒出来的程家呢。
这才赶上来喝住,要问清楚,谁知里头娇声脆语的竟是位年轻姑娘。
都说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他们五城兵虽都是附近郊县的子弟,可司中上官管的极严,除了十日休沐时能家去看一眼,平日不是巡逻就是训练,他俩人还未成亲,哪儿和姑娘近前说过话呢。
此次抽调五司兵丁为宫妃省亲净道卫护,兵马司的小儿郎们都挣破了头,就是指望好不容固定扎在这街上好几日,好好表现,叫街巷的父老乡亲们看看自个,兴许就有家里有女儿的看上咱呢。就算大冷的天也浇不灭这些小儿郎们火热的心,个个精神抖擞,巡察清扫可有劲呢。
这两个小兵声音就小了,连气势也一降再降,红着脸笑道:“按例询问一句,询问一句。”
“对对对,别别怕。咱们奉命净街,老丈,这是谁家府上的马车?哪里去,怎么走这街上?”奇怪,怎么绕到这西街来的,别的路口子都有人守着呀。
邓继在街口临时班房的窗户看见,嘴里“哼”一声,笑骂道:“这些个小子,真没出息!听见是个姑娘,就软脚虾成这样。咱们奉命净道,谁说不能有女刺客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徐海在他身后,瓮声瓮气的道:“呸!还女刺客,谁家刺客这时候走这个道。”况且还是个无宠的宫妃,五城兵马司称得上都中耳报神,这些太监们的弯绕可瞒不过他们去,显见的这位贵人不大受重视,才敢盘剥这么狠。
只不过这是圣上下旨允宫妃归省的头一桩,五城兵马司格外看重些,因北城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北城指挥使担着拱卫巡察各府的要职,总指挥使大人就命南城指挥使湛冬先照管这省亲护卫净道的事。初十到十五,这几日,湛冬都驻在宁荣大街上。本只带了一个副指挥使邓继,徐海和其余二位副指挥仍旧值守南城,只不过徐海操心惯了,这头一日正赶上他休沐,便也跟过来瞧一瞧。
见两个小兵嘴都瓢了,邓继嘴里暗骂一声“瘪犊子”,自己走近前大声问:“谁家的马车?里面有什么人?因何在这路上?从哪处进来的?老丈,咱们奉命巡查,还请见谅。”
程六叔忙道:“鼓楼后街程宅,前面西大街锦绣绸缎行就是我家老爷的铺子。原是来接我家姑娘的,我家姑娘跟荣国府表小姐有旧,被留下做客几日……方才咱们马车进这西街前,已有军爷登记在册的。”
邓继就明白了,因天气忒冷,这些兵丁们都一个时辰一轮换,方才刚换过防。他笑道:“原来是程家的,咱们原来就是戍守南城的,那一片儿,我们都熟悉。只是有令在身,这马车里……”
两个小兵士眼睛灼灼的盯着车帘,来往马车必然是查检的,不过这是女眷的车,只需掀帘叫看一眼,没有夹带危险人物就成了。
湛冬听见邓继的大嗓门说“程家”的时候,就已起身来,徐海一头雾水呢,这位冷冰冰的南城指挥使就已出去了。
两个小兵士一凛,“指挥使!”立刻挺胸抬头的站好,一手放在雁翎刀上,眼睛仍旧热切的瞟车帘。
程六叔脸上就掉下来,若只两个小兵士还罢了,掀帘看一眼,按规矩走谁也不能置喙,可前头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爷,紧跟着又一个板着脸的指挥使,四个大男人围着,难道程家的姑娘任你们看不成!
程六叔赶忙拦住,强笑道:“军爷,咱们也不是拦着军爷公务。只是我家姑娘胆小,请当值的一位近前看一眼罢了。”说着就要塞银子。
邓继忙道:“职责所在,老丈可不敢这样。”方推脱回去好处,余光就瞟见那两个小兵你一肘子我一胳膊的较上劲了,都想拿这差事。
邓继脸都黑了,湛冬已道:“罚!”
两个兵丁吓得一跳,忙站好,听这声,只得垂头丧气的到街口班房领罚。这屋子,除了徐海,还有位老文书,老文书笑眯眯的:“来,我看看犯了几条……”
这里湛冬手提雁翎刀,用刀鞘掀起车帘,往里面一瞧,正看见扒着春柳膀子听外面动静的朱绣。两人相视,朱绣一怔,轻轻对外面湛冬点头示意。
“哎唷,好俊秀的姑娘!”邓继个厚脸皮的,见湛冬挑帘,扒着人家的车辕子就往里面瞅,直到回去班房还在念叨:“杏子眼亮晶晶的,鼻子秀气,嘴巴红润润的,脖子里一圈白毛,更显得标致。哎唷,不行不行,程家的,程家的,看来我得多巡逻巡逻那处,谁家有这么个漂亮姑娘,不得注意着呢。”
他叽里咕噜个没完,湛冬的脸已黑沉一片。
邓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听说伯父给你相看的快要定下来了?那朱家姑娘没这姑娘好看罢,看把你气成这样。听兄弟的劝,别耽搁人家姑娘,尽早拦着伯父,你只寻你那镇宅神虎荷包的心上人去呗。”
又涎着脸凑近了:“好兄弟,鼓楼西大街这一片向来是你亲自管的,你换给兄弟呗。兄弟保证,绝对管制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别说着火缉盗,一点火星子都给他灭喽!”
徐海扬眉疑惑道:“也巧了,给冬子说合的那家也在鼓楼街上。鼓楼街上有姓朱的宅子吗?”
湛冬握紧雁翎刀,看着邓继道:“本月其他三人负责巡逻,你跟我值守操练场。”
邓继张大了嘴巴,哀嚎道:“好冬子,好兄弟,饶了兄弟罢!”百般好话千般奉承,也没叫改了心思。
徐海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咽一口唾沫一言不发,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兄弟好走!
第65章 众里寻他
那位军爷好眼熟……不是眼熟, 这就是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军爷呀,一次在几年前万寿节灯会上,一次在扬州林府。朱绣心道,这交通道路如此不方便的时代, 又有男女大防, 陌生男女, 能遇见三次真算的上稀罕了。若是搁在戏文里, 可不就是‘唐伯虎三笑点秋香’的桥段了。
这什么跟什么,不过这位小军爷倒是风姿飒爽,英气勃勃的, 若是姆妈和舅舅相中的小郎君也是这样的, 那可真就赚大发了。朱绣想着便“噗嗤”一笑, 若是姆妈知道了, 必定得抱怨“不知羞!”。这念头在她脑子里转了一转, 须臾便风吹云散了, 等到了程家, 和程舅舅说生意经还说不完呢, 更是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倒是湛冬,把鬼哭狼嚎忘了“程家”的邓继打发走了, 处理完公务, 一个人时又摸索出那只黑底朱绣的荷包端详片刻,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 儿啊,今儿好歹把你这脸上鼓捣软和些,不为别的, 正月十五的好日子,满街大姑娘小孩子, 给人吓着就不好看了。”湛大五更起来就挑剔儿子。
“我跟人家舅爷说好了的,趁着灯会远远的叫你们看看。原本今天是你的休沐日,谁知道又有差事,这可什么都没定下呢,就把人撂空地里了。你小子还想不想娶媳妇?”说到底,湛大不满的还是这个,孩子娘去得早,幸好儿子自小上进懂事,可偏偏婚事上作了难,好不容易相看的这桩亲事是这小子点了头的,他恨不得立时定下来,偏生这么多波折。
湛冬给他爹倒了一碗热茶,道:“不耽搁,灯会在南城。”这意思,是元宵节灯会人多易出事,他做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定然得亲自带人巡视一番。
湛大就瞪眼,他是这意思么?你穿着公服,挎着腰刀,再板着一张脸,别把人家姑娘吓着了。依着湛大原先的打算,是叫儿子一身窄袖锦袍,白狐狸毛领子的斗篷一披,好身板全给衬出来了。
老话说得好,女要俏三分孝,男要俊一身皂,但湛大想着大晚上的,纵然灯火辉煌,乌漆嘛黑的衣裳也不好看,就叫家里人拿着湛冬的尺寸请绣铺照着都中少年郎最时兴的款式做了一身,都是好料子。昨儿就叫人给搁在湛冬房里了,湛冬下值家来一看,月白云纹箭袖,团花纹朱红锦缎排须褂,还有一件石青斗篷。这花里胡哨的,岂不正是那些跨马游街的纨绔少爷的打扮。
甭说今日差事繁冗,就是不当值他也不会穿这个出门。湛冬的视线在石青斗篷的白毛立领上停顿了片刻,脑子里又浮现出惊鸿一瞥里兔毛领子围着的那张有些诧异的小脸。
</div>
</div>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