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其实和刘姥姥在大观园中打过照面的,因年老心烦,一时竟想不起来,只觉得刘姥姥面熟,此时听见刘姥姥拿她年青时候在娘家的称谓,却有几分惊疑不定,暗道:我何时和这等村妇有过来往?正纳闷时,却又听得刘姥姥身边的一个婆子诧异道:“金陵王家的三小姐?莫非就是嫁到薛家当太太,为了图谋亲生女儿的嫁妆,硬要逼着女儿做妾,逼得女儿同她恩断义绝的那位?”另一个婆子装模作样地摇头:“你休得胡说!我看这位太太面目慈祥,定然做不出那般狠毒昏聩的事情。莫是弄错了吧?”
薛姨妈坐在那里,听几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将薛家的家务事说得犹如亲见一般,偏偏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她的不屑,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那几个婆子却如同没听见一般,只在那里指指点点,又有一个说道:“我却闹不明白了。既是已经恩断义绝,这位薛太太又四处寻女儿打秋风,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豪门大家的太太,都是这样的?”先前一个婆子便故意点头道:“这又有什么难猜的?想是人穷志短,缺银子花了,就什么也不顾了。”
薛姨妈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更何况是几个她平素看不起的村妇如此当面说她,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当下气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大声问张嬷嬷道:“这是怎么回事?叫姓孙的和姓姚的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说话,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张嬷嬷一脸诚惶诚恐道:“太太想是误会了。孙师父和姚先生有要紧事,一时脱身不得。这位领头的刘姥姥,仔细说来还是王家的亲戚呢,据说当年可是实打实连过宗的,前不久太太还在贾家同她一起用过宴的。这些客人若非和太太有些渊源,奴婢又怎敢领到此处?”
薛姨妈为之气结。她只觉得张嬷嬷的话里处处透着狡辩,偏生一时又无从分说,怒上心来,欲要骂张嬷嬷几句时候,偏生那几个村妇在旁睁着眼睛看着,她又不好十分与下人争竞,免得失了身份,只用手指着张嬷嬷:“你——你——”竟说不出话来。
刘婆子奋勇护主,此时便走上前去,作势就要厮打张嬷嬷。若是平日,以张嬷嬷的身板,非吃亏不可,然而这日里那群村妇在旁,一个个岂是吃素的,眼疾手快就将刘婆子围了起来。刘婆子本是个喜欢仗势欺人的主,怎奈薛家式微,不得已在其他名门豪奴面前忍气吞声,今日好容易想欺负欺负张嬷嬷,就看见一群村妇虎视眈眈,气势如虹。她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就怯了场,面上堆笑退了回去。
这下子薛姨妈颜面扫地,羞愤交加。她见这个样子决计不能讨得好了,也不等孙穆和姚静回来,竟带着刘婆子灰溜溜离开了。
姚静在旁见薛姨妈这般狼狈,顿觉快意非常,忙和孙穆一起过来郑重谢过刘姥姥等人,感慨道:“想不到这又蠢脸皮又厚的人,终于也有这等下场!”孙穆也道:“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若非姥姥相助,只怕我们还一筹莫展呢。”刘姥姥的女儿王刘氏忙笑道:“这算什么?孙师父和姚先生都是斯文人,想来平日少这等同人放对的经验,我等却是不怕的。她若还不走时,我等自有更厉害的法子对付她。这个又算什么,乡野间那些逞凶斗狠的,比这厉害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