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顾弈讲题变了一个人,非常认真耐心,程度怎么形容呢——让青豆觉得诡异。
门外窸窸窣窣传来洗漱的动静,青豆支起耳朵,很快额角被顾弈的笔头敲了一下,“专心!”
顾弈一直喜欢咬笔。这个毛病看来现在也没改掉。青豆把狗啃的铅笔屁股送到他面前:“你们老师有说咬铅笔可以练牙口吗?”
他掀起眼皮:“你可以试试。”
四目对视,青豆发现,顾弈的眼睛很冬天。
仅愣神一秒,冷风就刮了过来。青豆本能缩头,以为额角又要挨记敲,没想到那支笔停了下来。他说:“别看我。”
他还穿着那年的开司米薄毛衫,透过半明半暗的光线,起伏的线条较之上一次观察,要健硕许多。整个人已经脱去了少年味道。
像个男人了。
青豆夸他:“军训真的能磨炼人。”
“这个不等式组解完了吗?”顾弈问。
“苦吗?是每天都要跑10公里吗?”
顾弈眯起眼睛,手上的笔又抬了抬:“......”
“女孩子也要跑吗?她们跑得动吗?”青豆拧起一边眼睛,缩头缩脑,不怕死地继续问。
灯光落在颊侧,将青豆脸上一层薄薄的绒毛照得清清楚楚,生机勃勃,陷落一凹一平,好像随时有小生物要从酒窝里跳出来。
顾弈的笔头还是砸了下来,抵在她的酒窝,“还做不做题了?”
青豆眼皮酸涩:“我困了......”到点了,顾弈讲得兴致勃勃,有不到天亮不收工的架势。
她哈欠连天,他视而不见。
青豆错了。她之前说顾弈不适合做老师,实际他是适合的。他挥舞教鞭吓唬同学还有这莫名其妙喜欢拖堂的习惯,非常“老师”......
青豆:“你们大学几点熄灯啊?”
顾弈:“11点。”
“难怪。我们都是10点。”青豆的生物钟很准,这个点要是没有四溢的灵感写小说,一般就睡了。
桌上的红木时钟指向了夜里十一点半。
一门之隔,门关了,灯熄了,持续了好一会。
顾弈想了想:“那行,回去睡吧。”青豆如获大赦,赶紧叫醒素素。
房内脚步声乱起,刚走到门口,内卧有了动静。
这声儿别人不在意,顾弈眼神却变了。他把青豆拽回桌前:“要不吃点东西再走?”
青豆就这么被押在桌前,享受起顾弈的零食。
“快没了。”她指着罐子里的枇杷梗。
顾弈:“那你就吃完它。”
方才见素素吃,青豆不太敢吃。她怕把人家的东西吃完了,显得很没礼貌。既然顾弈说吃完,那她就放开吃了。等吃完了枇杷梗,他又把猫耳朵给了她。
青豆鼓着嘴,稍微犹豫了一下:“唔......”
顾弈立马追声,施加压迫:“吃!”
猫耳朵还没吃完,手边又递来了顾弈从抽屉里翻找出的大白兔奶糖。
青豆怀疑顾弈真的想让她牙疼疼得打滚。但她还是吃了。
平时哪有那么多好吃的呀。
顾弈这人不抠搜,可也不热情,吃东西的时候随便问你一声“吃吗”,你但凡有点犹豫,还来不及客套地三推四让,他很快剥夺你分享食物的权利。只有虎子这种有吃的就不要脸、大张嘴的人,才能在顾弈这里占到一茬又一茬的便宜。
青豆识趣,看他发羊癫疯似的找吃的,决定今天撑死在这里。
门外的响动消失,恢复平静。
门内电锯般的咀嚼声持续拉响。
素素蜷回床上,眼睛都睁不开:“好了吗?”
“没呢,你先睡。”顾弈柔声。
青豆吞咽:“......”
约莫到一点半,青豆把顾弈带来的另一包桂花糕也喂下了肚,才蹑手蹑脚出门。
到阳台,立在清冷月光下,三人长出一口气。
素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们高中生也太辛苦了,寒假还要熬夜。”
顾弈一本正经:“为了程青豆考大学,没办法。辛苦一下。”
青豆:“......”她肚子撑得有点站不稳。
素素脸都睡肿了,吸了吸鼻子:“你们大学让谈对象吗?我们银行学校就不让谈呢。”
顾弈好笑:“不让你谈你就不谈吗?”
她噗嗤一笑,笑得贼兮兮的:“说得倒也是。”
青豆面无表情,抱着本子行尸走肉般往上爬。
顾弈让她明天再来补课,刚刚的题目她做得不熟练,明天再练练。并强调,这一类题目一定要做透。
青豆困顿:“我明天起的可能有点晚。”
顾弈:“白天别来,晚上来。”
青豆:“......”
凌晨夜如陈年酒,房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是婚姻破碎又弥合的起落声。
顾弈回到一团凌乱的房间,一片空白地倒进小床。床上被素素焐得暖呼呼的,舒服得一闭眼就能睡。
通过这几个补习夜,青豆确定,顾弈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了。
这厮教学一板一眼,反复错题要拿戒尺打手,完全就是在享受做老师的快感。寒假作业的十二张数学卷子、六张物理卷子、两张化学卷子,青豆五天完成,天灵盖都开窍了。
顾弈眼见理科搞完,转头揽瓷器活,抽背青豆课文,拿她的错题本开始找茬。
青豆想找虎子看电影,顾弈不允许,青豆想跟二哥去百货大楼买年货,顾弈不允许,青豆坐公车去学校取信,顾弈没有跟着,而是叮嘱她,晚上记得来他家。
他白天一点也不强求,只是一入夜,不,还没入夜,刚到傍晚,顾弈就会无孔不入地出现在无心学习的青豆身后,提醒她:该学习了。
搞得那几天,青豆得了傍晚恐惧症。晚霞一来,她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远离人世。要不是他总备着好吃的,她一定跑了。
小桂子的回信又快了。他很聪明地算到她寒假在家,所以寄到了404,青豆去学校扑了个空,倒是于雨霖把信给了青豆。
青豆奇怪,怎么她的信在他手上。于雨霖说刚碰到人,人家说有404的信,他便接下了。青豆忙道谢谢,于雨霖礼貌说不用。这时候,以他们的交情下一次说话应该在下一次偶遇。但于雨霖没走,是以,青豆也没动。
好会,他问:“素素今年?”
“年三十在我家吃。”青豆一五一十,“孟阿姨回娘家了。”
于雨霖十指锁成局促的拳头:“哦......好的好的。”
回到家,拆开信,小桂子这样回复青豆一整个高二上学期拉里拉杂的废话信件:“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素素并不总是加入青豆顾弈的学习队伍。她对学习不感兴趣。可也不方便总在家属院晃,她脸皮再厚,也明白自己和妈妈是近期八卦旋涡的中心人物。所以一般就窝在虎子的录像厅。
虎子交际广,老熟人特别多,碰上小海也是意料中的事。
男人进社会,越来越会拾掇自己了。以前嫩生生的,现在也会抹摩丝买新衣了。他和素素是在录像厅掰掉的,此刻录像厅重逢,肯定不是滋味。还好,小海手边牵着个姑娘。
姑娘清汤寡面,打扮端庄,高领毛衣挡住下巴颏,冷得不停跺脚也不肯进录像厅。她说看电影只去电影院。
小海心痒,“你看看,别怕,这儿没坏人。电影院都来来去去看了十几遍了,一直没新片,这家拷了部特好看的片子,你肯定没看过,来看看。”
姑娘认定这是不三不四的流氓地,一副看错人的表情,嫌恶扭身。
小海站在长巷,看看姑娘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吸引眼球的电影招牌,一时不知道要往前还是往右。
素素跟着门厅的音乐摇头摆脑,嘴角扬起高调的嘲讽。
虎子拷的这电影叫《疯狂的代价》,噱头拉满,就如同中国荧幕第一吻的《庐山恋》一样,这部电影去年也是打着史上尺度最大、我国第一部全果出境的大荧幕题材旗号,获得不少关注。
可惜,能在电影院消费的市民终归是少数,大多等着在便宜的录像厅一饱眼福。
虎子为这电影特意去印了一些宣传单,贴在街头电线杆,夹在自行车龙头。稍稍一宣传,获得场场爆满的生意。
素素找了个凑活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嚼着泡泡糖,看完了一整部电影。
如果忽略身旁隔开俩位置的灼灼目光,应该是不错的。她想,这电影青豆肯定喜欢。
电影结束,二十寸的小电视上字幕上浮,众人意犹未尽,仍姿势各异地歪斜在钢折凳上,盯着主演名单发出讨论。他们对果的那个姑娘特别感兴趣。
素素起身先走,躬身掀开门帘。
身后迅速追来热切的脚步。
她轻蔑一笑,直视前方,往有光的地方走:“不是说‘特好看的片子’吗?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49章1991·冬◇
◎岁月是坛女儿红3◎
虎子也想不到,这录像厅能见证素素和小海掰掉,还能见证他们和好。
原来男女关系不是从零到一再到二的。原来他妈男女关系,可以从负二直接到正二!
小海被素素揭穿,脸色铁青,气汹汹径直往外走。
谁能想到,被重重撞肩的罗素素会主动说出那句:“你要不着急走,咱俩儿出去聊会天?”
小海发誓,他真的没有这么贱,他坚定不屈的灵魂一定咬牙坚持了。谁想到那副轻骨头背叛了意志,屁颠屁颠跟着素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