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美丽的、与下凡之前并无半点不同，但气质却更加温柔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变得冷硬僵滞。
像是一个天真愉快的小女孩忽然带上了厚重冰凉的面具。
七仙女冷静地对左右两边的婢女喊“退下”，然后一个人走到白修和杨戬的面前，声音冷淡：“你们终于来了。”
白修有点无奈。怎么一个两个见了他们都跟见了仇人一样？
董永是拖了几天不让他们见七仙女，七仙女则是用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神态盯着自己……大家可都是同事啊喂。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今天是杨戬和他要被人分开，他估计也得这样。
白修就随手施了个术法，搭了结界，避免他人听到他们三个的对话。
他上前一步，对七仙女道：“我们来了，也就证明玉帝陛下知道了。那接下来怎么办，我想你心里也有数了。”
七仙女面上的冰冷忽然裂开，恐慌与不舍倾泻而出。
“我不想走！”她哭喊道，“嫦娥，你应该最懂我。是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有多么美妙的，你说过喜欢一个人便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雪山，看到星空，看到山河，看到云彩，看到世间最美的一切。遇到这个人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董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在天上一千年，在地上游玩十多年，都没有见过像董永这样能让我怦然心动的人。”
白修愕然。
好吧，那话是他说的没错。难道是他当日的无心之言启发了七仙女的思凡之心吗？
白修有点哭笑不得。
他尴尬地给七仙女递了递手帕，轻声劝慰：“那种感觉我懂的。我没有责怪你与董永结为夫妻的事儿，只是我们都是天庭的仙官不是吗？再怎么说，你都不应该因为私事擅离职守这么多日子……”
七仙女接过帕子拭了拭泪，听到白修的语气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强硬，这才好点。
她泪眼瞥一眼白修，顺了顺气，慢慢道：“可是，我真的情难自禁……”
她陷入到了回忆中，徐徐地诉说着过往：“十五年前，我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因为不敢擅用术法，怕被天庭察觉，再加上不幸被一个假装重病的老人骗去了一身钱财，处境惨淡落魄，是他帮助了我。”
那会儿，刚下凡没多久的七仙女单纯稚嫩，见到有人病倒街头，就施舍了一身的财物，可没想到，这阔绰的姿态被人盯住，一不留神，身上的法宝、玉佩也全都被人偷走，不知不觉地，她即便想用术法追回都没有办法。再加上她的法力因吃了仙丹而被遮蔽，一时间难以快速恢复，竟到了流落街头的地步。
没东西吃，没地方睡觉，只能在街边凑合。
她本来也没多在意，反正要不了几天她法力恢复了，就可以回天庭了。
可那个时候，她却鲜明地记得，那时的自己一身鲜亮衣服沾满了灰尘，脸上脂粉全部蹭花，整个人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那些往日里因着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围在周身的公子少爷们全都不见，甚至连街边的路人都嫌弃自己，要远远地绕开她。
说不落寞是不可能的。
身体上的饥寒交迫加上精神上的失落，那天晚上，她觉得自己冷极了，就那样抱着双臂蜷缩在街边的角落。
而这个时候，董永出现了。
七仙女永远忘不了那个彼时十多岁的俊秀少年，把身上厚厚的棉衣披到自己肩上的模样。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说话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含着质朴又纯粹的善良：“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你家呢？”
转而又叹息一声，轻轻道：“这年头战乱既多，兴许是没有家了。那这样，这些银子你拿去花吧，别饿着自己、冷着自己了。”
说完，少年并不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就要离去。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人关心她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家。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七仙女紧紧攥着棉衣，起身，悄悄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而从那以后，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少年的善良。
她无家可归，像个黏人的小尾巴一样黏在少年的身后，少年无可奈何，却终归狠不下心赶她走。
少年家境贫寒，却从自己微薄的薪酬中省下一点钱接济她；
少年每日要做很重很重的苦工，赡养自己的奶奶，每天回来都筋疲力尽，可却总会给她端来一碗温暖香甜的白粥，怕她饿了，怕她冷了。
还有一次，她遇到危险，是少年挺身而出，站到了她的面前。
七仙女无法不爱上这样的董永，而这一爱，就爱了整整十五年。
七仙女声音哽咽，她抬头瞥了一眼杨戬，道：“二郎神殿下，我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我的，对么？”
杨戬眉心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应。
他的确能够理解……七仙女和董永，一个仙官一个凡人的恋爱让他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那时自己面对白修时无处安放的忐忑心意。
可，虽然能够理解，但他却不想有任何人给白修的工作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