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明儿就休!
自端笑出来,问道:载你到哪儿?
给我搁中关园那儿得了。我去逛逛。你这就回家?苏婷发了一通牢骚,似乎舒服了一点儿。
不。我还有点儿事。
嗯。苏婷应着,瞧着你可见胖了啊。
有吗?自端摸摸脸。婆婆嘱咐陈阿姨天天给她煲汤,也许是有效果的。
我瞅着是有点儿。长点儿ròu好的。我就是gān吃不长ròu。但凡是件衣服我穿着就不好看。苏婷绰号芦柴棒,瘦的打晃,最恨人家说减肥。
自端笑着点点头。两个人说着话,到了地儿,自端将苏婷放下来。她吐了口气。变了车道上快速,往城东去。她是要回家一趟。到家才知道,顾阿姨一早便出门去了。自端便有些踌躇。早知道应该打电话过来说一下昨晚铁河提了一句,惟仁的结婚礼物还没送去?她才想起来,那对表,在她手上已经放了很久。
她站在庭院里,犹豫了片刻,往西厢走来。
院子里寂静的很。
阳光真好。
她在西厢的廊下,回头望了一眼,处处都明亮,好像一切都会在这明亮里无所遁形。
其实直到她的手去推那扇门,她才意识到,她真的已经走到了他的卧房门前有许多年不曾来过的他的房间。印象里,好像也只有一两次。即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极少进他的房间的。
她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响动。她想了想,想到了cookie。
她轻轻一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cookie似乎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楚来人,又凑过来,尾巴欢快的摆动着。
隔着门槛,自端拍拍cookie的头,待它没有那么兴奋了,她才重新打量着屋内正间迎面仍是那件紫檀架白梅双面绣屏风。她轻轻的迈步进去,绕过屏风,所有熟悉的摆设和景致,全都向她围拢过来没有变,哪儿都没有变。北间是他的卧房,南间是他的书房。卧房门上那只蝈蝈笼还在,尽管蝈蝈是早已经化灰了;而书房案上那毛笔架,甚至连朝向都没有变化。
正间的一角放着一架老式的留声机。旁边零散的搁着几张黑胶唱片。自端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将唱针扶上去不出意料,是《军港的夜》。
海làng的声音清晰可闻。
自端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那么炎热的天气,6月里少见的热。她从学校回到家里来。每个月都要回家住一个周末,这是爷爷给定的规矩。她心里就算再不愿意,也得遵守。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大人们都不在家。
只有她和他。
她知道他有时候周末会回来。但是也不经常。两个人似乎都有意避开对方,她还从来没有在家里和他一起吃过饭。
距离第一次看到他,已经快一年了。
自端看一眼西厢紧闭的房门。有种说不出的qíng绪抓住了她的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去敲西厢的门。里面有低低的音乐声,门一响,音乐戛然而止。她听得到有脚步声逐渐近了,是拖鞋蹭着石板地面的声音。
门一开,顾惟仁静静的站在她面前。
自端看了他一眼。他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去,她看的顶多算半个他。雪白的衬衫,衬得他面庞更加白皙;头发理的很整齐。gāngān净净的,一个漂亮的男生。
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来敲自己的门,惟仁有点儿发愣。
该吃饭了。她说。
嗯。
她转身往餐厅里走。惟仁愣了一会儿,反手关了房门,跟在她身后。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裙摆及膝,纤细修长的小腿,像小鹿一样,轻捷而有活力。
惟仁忽然觉得心头突突的跳的很急。脸上不自觉的热起来。眼睛想要移开,可是,有忍不住再看一眼心跳就越发的急了。
短短的一程,他觉得那么漫长;那么漫长,却仍希望,永远也走不完。
。
正文第六章风与水的痕迹(十九)
一餐饭吃的沉闷。
他和她都不说话。
她崴了一勺子红烧ròu在面前的盘子里。
惟仁看了她一眼。
她又崴了一勺。
惟仁眉尖一蹙。
她第三次伸出手,他吃米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于是她变了方向,去崴汤。
嘴角露出一丝笑。仍是低着头,乌木镶银的筷子,夹红烧ròu吃。吃了一块,又吃一块。一会儿的工夫,面前的ròu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她正要喝汤,只见他静静的替她又崴了一勺红烧ròu放在碟子里。
她瞪着他。
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意。
她有些气恼,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他仍低头吃他的饭。
ròu还是被她消灭了。
惟仁早就吃完,在一边静静的坐着。
自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盘子红烧ròu几乎都被她吃光了。
也许是觉察到她的窘,惟仁小声的说:范大厨烧的红烧ròu是京城里第二好吃的。
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道:那第一好吃的是谁烧的?
我们学校食堂的大师傅。
自端自然是不信。军校伙食虽好,但是,学校里的食堂,再好吃也有限。范大厨,那祖上可是御膳房出身。她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第一次见女孩子吃肥ròu这么利索。他说。
她没出声。心想你才能见过几个女孩子。
虽然我见过的女孩子不多。不过无一例外。他说。
自端低着头,将面前的筷子摆整齐。心想我就是那个特例。
顾惟仁说:没想到今天瞧着特例了。
她有点儿吃惊的抬眼看着他,心想这人会读心术不成?她眯了眼睛,说:您这么说,是不是就想说我吃的多呀?
顾惟仁被她的一个您字给唬的一愣,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红,说:不是。
不是最好。我用好了。您呢?
我也吃饱了。
自端站起来,将他的碗筷收起来。惟仁又愣了一下。他忙站起来,两个人开始收拾饭桌。家里的保姆从窗子外面看到,很快的走进来,不要他们动手。自端默默的,仍是帮着保姆把桌子收拾了。保姆一头一脸的汗。自端却泰然自若。她洗过手,从厨房出来,看到站在廊下的顾惟仁靠在朱漆的廊柱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亦静静的回望他。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忽然传出了一声蝉鸣。很短促,却很尖利。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过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又一声。
仿佛是试探。
吱这下是不间歇的长而高频的鸣叫了。
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看着对方,微笑了。
夏天,就这样来了。
顾惟仁一进门,便听到了老式留声机上传出的那略带古旧气息的歌声。他定了定神。再没有别处,只会是他的房间。他略站了站是谁呢,在他房里听留声机?如今,除了承敏,再没其他人会动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碰的。
承敏第一次来,看到那一匣子的黑胶唱片便惊叹。好几次她都央求他放片听。他总是推脱。她也不很坚持。大概她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听过的。这他是知道的。那唱片匣子里,唱片叠放的顺序,再也不会变。她动过,他知道。可是他也不说什么,只悄悄的再调整回去那是他心底里小小的秘密。他默默的保护着,对谁也不说。
承敏就是这么玲珑细致的一个女孩子。跟她永远不需要很多的话去解释什么。她太了解状况。这只留声机在她眼里,如同乌衣巷的这四合院一样,被她当作了他生活中不得不接受其别扭,又不得探询其究竟的一部分。
这会儿,自然不是承敏,那么,是谁呢?
惟仁眼前浮起一个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立即打消了念头。那根本是无望的。
他脚下有些迟缓,犹豫间,已经到了房门口,推门,两三步,绕过屏风。
他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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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章风与水的痕迹(二十)
自端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静静的,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心,像是闯入了漩涡,旋转着、旋转着往水底去cookie跳起来,前爪搭上他的腿,他都没反应。
自端伸手,将唱针拿下,喀秋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立在那里,仿佛一株挺拔的白杨,顶天立地。
她的眼睛有点儿模糊。禁不住抬起腕子,扶了扶眼镜框。
惟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自那日在医院,逃也似的离开,已经有一阵子,她在躲避着他人是躲掉了,可是那拥抱像是烙在了肌肤上,让她时时记起。此时,他坐的这么近,闻的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淡淡的味道飘进她的鼻腔。
还用这款香水?她永远记得这番味道。那一年,这香创出来。那一年,他们的爱创出来。
你呢?他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说过,愿这味道永不消退。即使他们老的鼻子都不灵光了,仍然能分辨出风和水的清香。他怎么舍得换掉?这味道也是一份毒。她给他的一份毒。
她没有回答。
其实,2003年的夏季之后,她有很久很久,都不曾用过任何一款香。仿佛把那味道洗去,就好像洗去了记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那一年,kenzo也换了主人,这个系列的香水都改版了。那一日,她站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握着这两支香水,禁不住悲从中来: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变的感qíng;这世上,亦没有永远不变的味道;这世上,更没有永远在那里的人就连她自己,也已经换了容颜,成了别人的新娘。
可是她固执的,每年购买一对。
其实,心底还是有一份固守。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固守些什么。
她看着他的眉眼。
不。一点儿都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像她,像她父亲,像景家的人。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方正的下巴这些他都有,可是不是景家的遗传特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