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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旁,身后的护卫气势汹汹进了街肆。
读书人的地方向来清静, 这般粗鲁莽撞的闯入倒是头回。
贺元见人影越发远, 扣下车窗,对着二莲自嘲道:“我就晓得, 她找我不是什么好事。”
那番谈话,丫鬟俱在外间, 听此也不敢瞎应。
只得听贺元抱怨几句。
贺元一肚子委屈, 倾吐过半,车门被人扣出声。
二莲忙遮挡住贺元, 小心翼翼打开,来人竟是京兆尹韩方!
韩方在外气道:“我就晓得又是你。”
他今日未着官袍, 一身外衫都洗得发白,立在车前, 被护卫拉扯着, 一副气急败坏模样。
这声音化了鬼, 贺元都记得。
她幕笠未遮,就探出头,嗔骂道:“你哪来这么闲,非盯着我不可,今日可没得人让你京兆尹抓。”
一听京兆尹之称,护卫才松开韩方。
韩方半点不像话,伸了手就指着贺元吼:“私砸书肆,你当真冥顽不灵!”
他今日休沐,好生在书肆里选几本书卷,就被贺元派人打断。个个凶神恶煞,抓了掌柜逼问,又有人将书卷弄翻一地。
这般行事蠢钝,除了贺元还有谁。
贺元懒得理他,“砸了如何,银两我有的是,你京兆尹怎么尽管些皮毛琐碎?”
韩方眉头深深皱成几道,就要怒斥,护卫们却回来了。护领将韩方一挤,对贺元道:“郡主,那话本早早就被令人不可再版,如今无铺子敢卖。临街叫卖的也尽数被收了起来,俱赔了银两。”
贺元斜眼瞥去韩方,拖长了音调,“韩大人可还要丢人现眼不成。”
韩方怒气冲冲甩袖离去,偏今日他着的布衣,连个广袖都甩不成,单撂了手。贺元忍不住笑出声,心情却是好了。
时辰尚早,贺元起意在外用膳,一旁正巧是金都有名的酒楼。
大堂多是酸儒士子,贺元遮了幕笠,免不了仍被人窥探。
虽本朝礼教不严,但也甚少如此娇妇一人进楼独膳。
贺元往三楼雅阁去,堂下人碍着读书人的脸面,不敢照死了盯。等她身影消失,堂下人才转来互相低语。
“今日怎么不起了风来。”
“嗤,没得吹起吓你一跳。”
“那般身段怕是花楼的姐儿都比不了,若是无盐女我倒是认了!”
“且安静,你们是傻,没瞧身后的护卫,多是世家妇,哪里惹得起。”
“世家妇如此大胆?怕是谁家偷养的小妇。”
笑作一团。
贺元要是听得这番胡言乱语,又得将楼给砸了去。
她进座随意点了菜肴,要了壶酒。
护卫守在三楼,丫鬟们立于一侧。
偌大桌子,只有贺元一人,她没滋没味吃了两口,就靠窗独酌。
她一饮,看向窗外,外头是一处临街面摊,而坐着的人正是韩方。
张嬷嬷一案,贺元也晓得错不在韩方,可恼他臭石头一样的性子。
见他如此穷酸,贺元“噗哧”一笑,就将酒杯扔了下去。韩方一个闪躲,险些被砸,他抬眼一看,见贺元在窗外笑得花枝乱颤,丢了铜板就怒气冲冲上来找她算账。
“他这个官职,怎么能活成这样。”贺元笑了好会儿,才接过二莲递来的新酒杯,问道。
二莲消息灵通,答道:“郡主您不晓得,韩大人出生贫寒,性子也执拗,如今三十多岁到这位置已然一步上青云。”
京兆尹看着官品高,可因隶属都城,来往人哪个不是达官贵人,能去管了谁,最是不得人心,韩方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上任后没少得罪人。
“呵,同样是平家子,有人活成了人,有人却要去当狗。”
贺元一饮而尽。
韩方在外听了个清楚。
他进来,之前的话吞了干净,对着看也不看他的贺元道:“贺氏,你是又忘了当初御史一事不成,得罪谁,也不要得罪读书人。书肆被砸,砸的是读书人的命。”
韩方又自辩道:“我与你说这个,不过是当初你那案子将我也设计其中,你好好想想罢!”
就出了雅间。
贺元摇晃着酒杯,酒液溅了几滴出来,她盯着,开口:“我不痛快,谁也都别想痛快。”
待她娇容显了酡红,才往郡主府回。
却不晓得堂下未走的读书人看她眼神又变了几变,还是有人急来,说书肆被掀乱好几间,为了柳氏的话本。
扰事的护卫与娇妇身后跟着的却是同一拨人。幕后人是谁,一目了然。
“这般姿容竟是那毒妇,真倒不堪。”有人感慨。
贺元被丫鬟搀着下楼,步履摇晃。
突有一士子愤而起身怒斥:“你这毒妇,柳大家的话本都被封了还不肯罢休!”
贺元似被惊着了,朝他看去,护卫则立时团团围住。
', ' ')('这士子是柳氏的簇拥者,被贺元看着,竟几分软了声气,“怎么,要抓了我不成,你可是封不住悠悠之口。”
贺元笑出了声,酥得堂下人骨头都麻痒起来,贺元说:“那你就去死吧。”
娇声落地,酒楼倒是静默了。
士子撕裂吼道:“某不怕,某不信你这毒妇”
掌柜的立时出来打圆场,“小的报官捉他进去几日就是,莫扰了贵人的兴致!”
贺元醉的糊里糊涂,自是被五桃连声应了。
一行人一走,那骨气士子却遭了嘲笑。
“你死什么,死于妇人之手,倒是有名气。”
士子憋红了脸。
有好渔色人由衷感慨:“王郎是某楷模!”
又引得嘲讽,“你也有命去享。”
清高之士仍摇了摇头:“颜色再好,如此歹毒,不堪为谈!”
马车晃了好几下,贺元才清明起来,她靠在二莲肩处,嗤道:“读书人的骨气。”
到了郡主府,不过黄昏已近全黑。管事打了灯笼出来迎主人,显出昏黄烛光。
贺元刚被扶出车外,就见一人骑马而来。他身着锦袍,手里还晃着灯笼,将自个儿隐隐现现,悠哉极了。
能是谁,正是阮三。
马上的阮三勒住马,将灯笼一挥,看去贺元,道:“巧了。”
贺元早拿了幕笠,酡红未消,眼角含媚,她一指阮三,令道:“哪来的小贼,出言不逊,给我打走!”
护卫自是听话,将阮三围起。
阮三不得不苦笑,“好贺元,让我看看你,才找得了空出宫。”
贺元来了兴致,问道:“进宫?可见着你那弟弟,阮三你跪他是何番滋味。”
阮三正待答话,五桃却先开了口:“郡主与殿下还是进府叙旧吧。”
她又不经意一瞥护卫管事们,道:“嫡亲的表兄妹,难不成还能说了闲话。”
护卫们这才晓得,马上的人是谁。
贺元来了气,“你这婢子怎么越来越自作主张。”还是三枣附耳轻言:“郡主,人多嘴杂,此道还有别府人过往!”贺元才同意。
进了里,贺元不让阮三再得进去,大冷的天,竟坐在凉亭。
阮三不禁失笑,一指贺元的围脖,道:“贺元你怕冷怕成这番,与我闹什么。”
贺元别扭的将围脖又往里拽,“你快些说,好滚蛋。”
“能怎么,一进金都我就想到了,跪,又不是没跪过。”阮三哑着桑可怜道。
听此,贺元就要起来走人,阮三急道:“贺元,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话。”
贺元转过脸,鼻头都冻红,“说甚,说你的邬嬷嬷?”
阮三没想过瞒她,解释道:“可那事后,我早打发走她。”
贺元恨恨看他,“那事?那是你姑母去世!阮三你看现在多好,你不用装可怜骗我,你本就该活得这么可怜,对那贱种下跪行礼受他屈辱!”
阮三还想再说,看贺元冷得哆嗦,最终止了,他摆手,“你进去吧。”
贺元自得不与他客气。
阮三一人却坐于凉亭许久,锦袍都泛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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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贺元收得乐安的贴子,说是赏梅,又说韵儿想她。
贺元摇晃着还散着梅香的贴子,嗤之以鼻道:“连她亲儿也算计起来,我倒要看是要设什么局。”
说完不禁神色黯淡起,如若她有儿女,她定会好好护着,半点阴私也不让沾染。
丫鬟们见此,安慰都无从下口,毕竟贺元已是和离妇人。
待那日,天也算得清明,没起了雾朦胧一片。
贺元碍着孝,止了妆得千娇百媚艳压群芳的念头。随意一身绣了朱线的素裙着身,对镜道:“我这般模样,就已气死乐安。”
乐安宴客处是在她的梅园,城郊处。这梅园倒是有几番名气,贺元未出阁时去过一回,被乐安携众贵女起哄,非得逼她作诗,不欢而散。
她自嘲:“我倒是送去给她羞辱。”
二莲急说:“哪有妇人也学那闺阁女作诗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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