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敛不知为何笑了一下。
【栖寒枝】心道仙宗修者真是奇怪,他靠着那颗桃树坐了下来,顺便又对着手上那半个桃子咬了一口。
真苦。
两人不约而同将那个苦桃子都吃完了,谁都没想明白。
【栖寒枝】手里剩个核,想了想挖了个坑,随意种了下去:“本君亲自种的桃树,定不会似这颗一般长歪。”
谢云敛应和:“自然。”
【栖寒枝】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随意聊着,这些年大多是这样过去的,偶尔还能比划两下活动活动,极偶尔的还能论一论道。不过【栖寒枝】性子是带着凤凰一族天生的洒脱不羁,对“道”的感悟更多是一种远胜于凡人的直觉,与心思百转千回时常大彻大悟的小仙人论不到一起去,彼此之间就都是随便听听。
这个漫长的夜似乎与往常并没什么不同,不过大概是相处的久了,谢云敛的气息被凤凰纳入了安全范围内,【栖寒枝】说着说着,靠在桃树下睡着了。
谢云敛静静坐在一旁,好一会,就在栖寒枝以为这个平平无奇的场景就要结束了的时候,谢云敛站起了身。
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只微微放轻了脚步,走到睡着的【栖寒枝】身边。
像是既希望睡着的凤凰醒过来,又隐隐希望他继续睡着,矛盾得很。
栖寒枝屏住呼吸,他直觉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下一刻,谢云敛抬手,轻轻覆上了魔君扣着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面具轻易被揭了下来,面具下的凤凰双眸安静的合着,挺拔的鼻子下气流均匀的一呼一吸,显示着正被人偷窥了隐私的凤凰睡得意外的安稳。
栖寒枝心头震惊难言。
一来,光风霁月道德标准的仙尊竟会做出这般行径,二来……栖寒枝有些不确定,面具下他的脸为何异常清晰。
是因为谢云敛记得他的模样,所以重构的心魔境中才是如此,还是说,当年谢云敛揭下面具时,见到的便是这样清晰的一张脸?
心魔境内,谢云敛握着面具的手一颤。
栖寒枝了然,他确实认出了自己。
很难想象在那短短了几息间,谢云敛内心是何等风起云涌,仙尊小心的隔绝了入侵者对他情绪的感知,一切心境无从得知,展现在栖寒枝面前的只有那微不可查的一颤,然后仙尊将面具又轻轻的扣了回去。
【栖寒枝】微微皱了皱鼻子,似乎是觉得有些痒,很快便继续无知无觉的沉入睡梦中。
栖寒枝好像明白,为何离开秘境后那几百年里,谢云敛再未与他联系了。
谢云敛认出了,与之相处七年之人,便是当年兖州城内那个无助的,被他亲手杀了心爱之人的少年。
而他喜欢上了他。
画面像是被推动着加快,不过眨眼的功夫,这雪夜里的桃树便碎成光斑。
【栖寒枝】已经醒了过来,两人回到了那个被莹白雾气包裹的空间,他正准备上前弹琴,便被谢云敛拦住了。
“我有些感悟,试一试。”谢云敛说着,神色与往日一般无二。
【栖寒枝】还是第一次听谢云敛这般毛遂自荐,登时来了兴趣,让出位置,面具下一双暗金色的凤目有点亮,颇为期待的等着谢云敛开始他的表演。
谢云敛呼出口气,看着毫无所觉的【栖寒枝】轻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
琴在谢云敛手下变成五弦,他随意波动了一下——拨弦者是为引七情之境,出境后奏出境中之情方为突破。
【栖寒枝】期待的神色在看清谢云敛拨出的不知是“爱”是“欲”的心境后狠狠落了回去。
附在莹白雾气中的琴消失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唉。”【栖寒枝】忍不住叹一声,自“惧”之后,谢云敛每次拨动琴弦都是如此,显示着小仙人无爱无欲的冷酷心境。
谢云敛没什么表示,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定定看着失落的【栖寒枝】。
与谢云敛共享视角的栖寒枝对此感受得分外清楚,他看着自己无聊的在这莹白雾气中绕圈圈,思及之后会发生的事,忽然像是被打通了关窍,醍醐灌顶。
便在同时,心魔境又被拉快,这平平无奇的一日一夜过去,雾气中心又浮出那五弦琴。
谢云敛在【栖寒枝】不信任的目光中走上前。
琴音自指尖溢出,促如湍流,似没过咽喉的巨浪,将无数生灵淹没于其间,拨弦之人似有悲悯,指下厌憎之情激越。
几折后,琴声渐缓,便如巨浪间驶入一叶孤舟,震颤间似有翻覆之危,然片刻后,琴声更缓,似击弦之人不忍那叶轻舟置身于此,此前激愤尽去,琴声至此,孤舟远去,只剩几分温柔缠绵的滋味。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栖寒枝都听不懂琴,只是如今他觉得自己似乎比先前更明白了一点 。
就像他更明白了谢云敛一点。
“铮”,最后一声落下,只余不绝颤音,回荡在空茫的雾气间。
五弦之琴最后两弦一同浮现。
爱与欲常俱,难言喜悲。
伏羲秘境,破了。
*
心神震荡间,栖寒枝对谢云敛神魂的压制不免受了影响,便在眼前伏羲秘境被破的同时,被压制的神魂抓住机会,将入侵者驱逐出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