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两人这么大动静吓了贺盾一跳,贺盾忙拿着书册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紧张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打起来了!”

杨广飞快地坐好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杨坚咳嗽了两声,自暗格里摸出卷盖好印章的卷轴,递给贺盾,朝她摆摆手道,“…李德林也在,你去后面马车里寻他,把清月的事说清楚了,让他拟好诏书,拿过来便是。”

贺盾见他们无事,倒也没想太多,拿着卷轴才要下马车,杨坚忽地又叫住她,“你去找高熲,后头这辆车,让他来拟。”

贺盾喔的应了一声,没反驳,自己下马车去了,看着李德林的马车排在那后头,叹了口气,先去寻高熲了。

杨广等贺盾走了,抚着额头苦笑道,“父亲,阿月在的时候,父亲能否给儿臣留几分颜面。”

“别跟朕哼,方才不治你个砍头的罪是看在阿月的面子上。”杨坚问道,“你老实说,你与阿月怎么回事。”

这件事不好瞒,他甚少与父亲这般相处,这时候能不说谎,也不大愿意说谎。

杨广想了想,便直说道,“父亲可能也发现了,阿月自小便喜欢和年长的男子结交,刚认识那会儿她不过九岁大,就已经和李德林是旧识了,后来到了我们府上,成日跟着庾季才张子信,她就佩服这些人,现在一心扑在修史立传上拉都拉不回来……”

杨坚若有所思,“那又如何,阿月不是嫁给你了么?”

杨广苦笑道,“她嫌我年纪小,非得要等我到二十岁加冠,才与我做真夫妻……喔,前两日李百药年少风流与人幽会,我拿这件事与阿月争论了半天,好歹缩了点时间,不过也要三年后十八岁才行便是了……阿月说十八岁是底线,不能再退了……父亲,你莫要笑,我心里苦着呢。”

杨坚先是听得面色古怪,接着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见杨广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笑了半响有点过意不去,咳嗽了两声,复又强忍下来,拍拍杨广的肩膀道,“阿月与众不同,为父看她不错……不过为父能体会得到你心里的苦,为父孙子多,倒是不着急,宽限你几年便是,你母亲那我去说,免得给阿月添堵,你更拿不下她了。”

杨广不发话倒不是不高兴,是因为从未见父亲在他面前这般过,今日分明也未说些什么,但无端便透出一股亲近亲昵来,杨广摇头,“还是我亲自去与母亲说,父亲您若得空,再与我说说去陇西的见闻。”

杨坚捏捏眉心,摆手道,“你先把广通渠的工事做好,朕今日乏了,哪日得空再与你说。”

杨广便让他注意龙体多歇息,起身要告辞,杨坚叫住他,神色复杂,吩咐道,“朕听闻李百药成婚,你先去寻李德林问一问是哪日,阿月即是与李德林结交,你便陪阿月去一趟,多备些厚礼,没有我让石海给你准备……罢了,你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便算了,也不用备什么礼物……”

杨广心里失笑,应下了。

贺盾让人把诏令送去给清月,听杨广说了李德林的事,便问他怎么办。

杨广知她定是想保李德林,便直言道,“他大概走到尽头了,再与父亲抗衡,别说家业荣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你若想帮他,劝他辞官,歇息一阵,照我看来,父亲其实非常倚仗他,眼下陈朝未平,定是还想用他的,只是他再这么和父亲吵闹下去,只怕等不到那天了。”

贺盾点头,李德林虽是活到了平陈,但一样没有改变被杨坚厌弃的一生,很快郁郁而终了,贺盾道,“那阿摩,我去找李大人。”

杨广应了,先回了自己的马车。

贺盾与李德林是老朋友,进去的时候李德林正坐在椅子里,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贺盾说明了来意,倒是朝贺盾苦笑了一声,“我李家如今门可罗雀,倒是阿月你还来问一声。”

李德林在杨坚北周辅政的时候便是杨坚的第一大功臣,这些年来功不可没,但他性情耿直,政治主张更为宽容包纳,与杨坚君主专[制集权的论调完全相悖,这么一来,冲突就来了。

他有政治远见,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次他‘孝出自本心,是人之天性’一句话,反对杨坚将孝道扭曲成政治手段,彻底惹怒了杨坚,乃至于最后要贬官问罪。

在这件事上杨坚是绝对没有劝诫余地的,纵然贺盾知道他正在走一条错误的路。

李德林的政治观点在后来都被事实一一证明都是对的,但这时候的朝臣和杨坚,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将来看到了,杨坚不会后悔认错,却会恼羞成怒。

李德林两鬓斑白,这些年为朝政耗尽心力又不得杨坚喜爱重用,可能也郁结在心。

贺盾静静看着他道,“大人您是不是还在拿皇上当好朋友,可他现在是皇上,不是当年的辅臣杨坚了。”李德林明知杨坚不会同意,并且两人会越走越远,却还尽职尽责的想拉一拉杨坚,除却臣子的职责所在,这般难过忧思,定是还有对杨坚的情感在。

这么说可能很可笑,但李德林大概算是杨坚唯一的朋友,这么多年过去,李德林还保持着当年风里雨里共同来去的友谊,保留着那份一心想要携手共建盛世的赤子丹心,这是杨坚当年请他出山承诺的誓言……

但杨坚已经不需要这个了,李德林保持着这份书生意气,冲突是迟早的事。

北宋有个叫宋祁的文学家给李德林写过一首诗。

内史兵机是所长,东师飞度取降王。

谁知一夕谗言入,不得文皇七宝装。

短短四句话,道出李德林的一生。

劳苦功高,却不得善终,最终冤屈郁郁的死在任上。

李百药本是純善忠良之人,后来毫无芥蒂地把忠心奉献给大唐,于此不无关系。

杨坚心里嫌弃李德林与他作对,但又不得不用他,两人十分矛盾的走到今天,已经走到尽头了。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缝,不得君王喜爱的朝廷元老,当初有多信任重用,现在便有多碍眼嫌弃。

李德林神色怔忪,嘴唇张了又合,抬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半响没说出话来。

贺盾想着以后会发生的种种,心里也难受,摇头道,“君王是没有朋友的,当年只是当年,再也回不去了……”

李德林似是想起来过往种种,眼里热意涌动,没力气一般肩膀都松垮了下来,一下子便老去了十多岁一般,腰都直不起来了,声音像含着砂砾一样,咳嗽了两声,像喝了烈酒一般沙哑得厉害,“是不比当年,当年皇上念我功勋卓著,说要赏赐我一座宅子,不曾想那宅子被赐给了崔谦,皇上便对我说,自己挑一座满意的,便是没有满意的,另外起一座也好,直来直去半点不介意,确实拿我当自己人,我很知足感恩……”

宅子?

贺盾听得脑袋一懵,在脑子里翻翻捡捡,紧张问,“大人您是不是选中了原先高阿那肱在晋阳的店市。”

李德林诧异道,“阿月你如何得知?”

贺盾苦笑,赏赐宅子的时候她在石头里,后来想着要解决这件事,但一直又没想起来,他不提,她不知什么时候才想得起来,索性现在还不算太晚。

贺盾起身朝李德林行礼,“大人月前带着百药来府上,与我和晋王说,大恩来日再报,我这便要以恩相挟了。”虽说她和杨广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恩情,但贺盾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冒用一下虚名了。

李德林倒是笑了一声,让贺盾不必多礼,“你于我们家有恩不是一两次,这些年我身体也是你一直在照看,阿月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贺盾是真怕他固执己见,不肯妥协,“我原先在并州安置流民,偌大的一份家业,以后也会越来越大,想请您去那边帮我几年,对于种土地这件事,我有些别的想法想试一试,但我一个人做不来,需要帮手,我把宇文宪老将军也请到那边养老去了。”地是她的地,不可能直接分给流民,为避免引发动乱,当时只是分给他们种着,赋税还是要交,但在这下头还是有很多能操纵研究的余地。

贺盾有想法,可她不熟悉内政外政,现在一直是王韶他们帮她管着,以后事物多起来,他们几人定然也是分[身乏术。

李德林怔然,贺盾笑道,“李大人放心罢,平陈的事,您便是远在晋阳,皇上也会来询问您的。”杨坚对李德林感情复杂,嫌弃他在眼前碍眼,时时顶撞他,遇到大事没有他出主意又十分不安定,平陈的事也是,李德林正在病中,杨坚也派人来问了,但同以往一样,用过便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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