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吸收了一点点日月精华。
很少,微不足道,即用即消,但是很有用的东西。
不过她也是强弩之末,没有紫气,她原先晃荡个两三个月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了,现在还有精神头,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有牵挂,想活着出去,所以有条件就尽量让自己睡一会儿,只是用药辅助也越来越不管用了。
阿摩阿摩阿摩,通常把这两个字念上三遍,她会蓄积起一点力气,他为了找她,只怕操碎心焦头烂额了,现在连高熲都摸不清楚他们在哪里,她就更不知道了。
第88章 心药
大雨过后又是高温高热的天气,这地界里的邬壁势力许是有专门的来往方式,这几日搜寻和进攻越发密集了,军队往南康的计划彻底破裂。
时刻需要突围活命的情况下,能活一日算一日。
秋风吹过,林间树叶一点点染上了黄色,身边士兵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草木枯萎,能吃的东西渐渐变少了,贺盾梦魇缠身,有时候几日也不见得能真正合上眼,撑满四个月以后还未看见能出去的可能,她又精神恍惚,头疼欲裂,身体出现很明显的病痛反应,是真的开始考量生死的事了。
六百二十人靠在密林间歇息,连月以来不得停歇的厮杀和逃窜,已经耗尽了大家的体力,士兵们再也不复初初那般精力充沛信心十足的模样了。
失去兄弟亲人的痛苦和前路难明举步维艰的困境把人折磨得疲倦无力。
眼下歇在这,是因为刚刚与一队两千人的邬壁势力厮杀过。
反复的冲击围剿,斩杀对方数百人,打得敌军退出五里远,这算是一场小胜利,但无人高兴得起来,士兵握着剑的手在发抖,贺盾强撑着精神给他们包扎上药,弄完起身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被高熲扶了一把才堪堪站定,天旋地转的,恶心想吐,脑袋里面一阵接着一阵尖锐的疼,这样的病症出现在她身上,意味着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走到末路了。
她素来不怎么怕疼,但惜命,通常留有一口气在则万事皆安,现在保不住这口气了。
周遭的声音远一阵近一阵的,高熲似是问她可还好。
贺盾等这一阵缓过去,眼前清晰起来已是一身的虚汗,贺盾摇摇头表示无碍,自己在旁边靠着树干坐下来,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脸色定是蜡黄惨白,糟糕极了。
因为没有回到那块石头里的条件和精力,她这次身体亡故后,定是会直接脱离出来,这山林间草木灵盛,她可能会寄居在什么石头灵木里,也可能没有契合的载体能容纳她,她过几日便自行消散了。
她牵挂的东西本就不多,林林总总都是和一人有关,眼下生死不明,就越发突出清晰了。
阿摩。
心如刀绞。
贺盾伸手揉了揉抽疼的心脏,手背上有水滴润湿,察觉自己竟是想一想他便掉下泪来,又飞快地抹干净了,坐直了些暗自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能这样。
大家的情绪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有些还受着战伤的折磨,她这一落泪,很容易便成了最后那一根稻草,引得大家卸了那口强撑着的气,这时候任何负面的情绪都能让这群强弩之末彻底崩塌。
好在她是背着背篓在前头坐着,倒也无人注意她这点小异样。
能坚持一日算一日。
贺盾起身,朝高熲道,“将军我方才看见林子里有食物,在前面不远处,让来东他们几个跟我过去一下。”被追兵围剿,一路逃亡,这两日动辄数十战,路上也没有可吃的,接连两日滴水未进,贺盾知道他们很饿很渴了。
贺盾往前面指了指,她说的是前头那一片椰子林。
当然这时候椰子还不叫椰子,大家都叫它越王头。
因着是岭南这边特有的热带植物,书里虽有记载,却并不常见,他们大概是不认得的。
也许是贺盾形容枯槁却双目坚定挺直背站着的模样感染了大家,也许是听说有食物来了精神,总之贺盾说完话,觉得兄弟们没有方才那么泄气了。
高熲深深看了看贺盾,点了十个士兵陪她一道去,其余人分圈的一圈一圈往外扩张,原地匍匐在枯草密林里,整个队伍凝集成一团,外围的注意着前方的动向,以防敌军偷袭和攻击。
几个月下来,这样游走山林的游击战,他们也很熟练了。
几乎是三里之外有动静,灵敏一点的士兵就能通过地面震动的反应,鸟兽聚集飞散的情况感知出预警来,多少能给他们一些反应的时间。
贺盾带着去了一次,余下的士兵去摘,总共摘回了好几百个,还有一堆成熟的甘蕉。
看起来虽然很多,但六百余人来分,还是捉襟见肘。
贺盾跑这么一趟也累得气喘吁吁的,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最里面的一圈士兵正稀奇的围着这一堆的硬毛球,不过这几月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全都得听贺盾的,是以大家都没动,只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她,带着亮光。
贺盾莞尔,强打起精神,拿出自己切药用的匕首,用树叶擦干净,打算给椰子破壳,不过她使不上力气,试了几次都不成。
旁边有人接了过去,是高熲。
贺盾指了指椰子上头的圆点,示意他从这里开,“里面的汁液可以喝,干净无害。”
高熲点头,士兵开始分发食物,暂且是两人一个。
来东却是挑了个大的塞到了贺盾怀里,贺盾有力无气的差点没给他塞翻在地。
来东认真道,“小贺你要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给我们找食物帮我们看病,没有你我们早成一堆烂泥了。”
其余人也频频点头,“小贺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你消瘦得厉害,是不是缺了什么药,告诉我们,我们去帮你找,把地挖翻过来弟兄们都能给你找出来。”
她这病的药不在这。
贺盾见他们眼里都是关切和忧心,心里发暖,接过高熲递来的椰子,倒出了一竹筒,递还给了高熲,又道,“白色的这层皮可以吃。”吃东西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几乎就等于是浪费粮食,不过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还是把竹筒里的都喝干净了。
两日滴水未进,碰到这等甘甜可口的汁水,是久旱甘霖,不过大家是生死相托的兄弟,都很克制,互相谦让,椰肉撬下来全部塞进肚子里,甘蕉一人半截,内圈的吃完便与外圈的换班守着。
好在老天保佑,留给他们这点用食的时间,多少能抵挡一阵。
东来像大家一样把甘蕉皮也吃了,笑道,“这次倒是吃到了些以往不曾见过的东西,福气!”
其余人也跟着乐起来,虽说都是面色蜡黄浑身血污,但比方才凝滞沉默透着绝望的气氛轻松不少。
士兵吃完各司其职,外圈的人聚精会神的守着,里圈的人开始躺下来睡觉休息,贺盾看他们相互信赖生死相托,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融入了这个社会,变成一个大隋人了。
这几月以来全团覆灭的绝境也有好几次,只是再难再痛苦再想放弃,也从未有士兵想过要举白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