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一举,可谓对症下药也。
杨广想清楚了这些,这几月来因着实权被架空,不得有所作为生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在上首坐下来,朝杨玄感吩咐道,“听贺若弼的安排,玄感你带几队人马,在江边上轮番打猎,继续麻痹陈军。”
杨玄感听令行事,杨广又吩咐旁边候着的张默言道,“与陈朝人做生意,卖掉老马,从他们那大量购买船只。”
张默言行礼,踌躇问,“陈国人奸诈精明,定不会与我们诚心做生意,我们给真金白银么?”
杨广点头,“给,照贺将军的意思办,给了破船也接着买便是。”陈军定会以为他们大隋军将在马上待惯了,并不擅长造船水战,时间日久,戒心和警惕心自然会放下来,他此次的任务,是在隋军五十万将士调度安排好之前,继续麻痹陈后主,静候天听。
全盘计谋都是父亲与诸臣商议好的,再加上韩擒虎和贺若弼两员猛将在侧,他一个挂名的内史令,实在没什么可建功立业的地方。
杨广深吸了口气,对着舆图仔细在心中勾勒战略战策,从粗至细有了周全的一整套,再拿过父亲给的锦囊密信翻看了,两相比较确实无多大差别,心里这才舒坦些。
平陈之事事关国家安危,父亲不放心交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萧摩柯、任忠、鲁广达、陈叔慎等等陈朝良将,三五月的时间,他对这些陈将的性情本事特点特质,还有陈朝各处兵力部署,包括岭南一带的情况,倒是烂熟于心,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张默言应声称是,躬身退下了。
营帐里便只剩了杨广一人。
铭心拿了饭食进来,笑道,“有王妃的信和东西。”
杨广神色缓了缓,先接了信,示意铭心出去,拆了看起来。
因着募兵扩营,巡查的事一再耽搁,父亲上个月才到的并州,召见李德林,并且将李德林的伐陈之策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他这里了。
“阿摩,我是阿月,见信安,父亲不让我给你写信打搅你,不过今日是阿摩的生辰,父亲法外开恩,允许我来信一封,阿摩,生辰快乐……”
“阿摩,朝堂上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了,父亲近来脾气比较大,饭食不安,调兵谴将之余,相隔三五日便会召见我前去占卜,卜卦战事吉凶,伐陈的诏书还未正式发放,父亲已经忧心得满嘴燎泡了,前几日去老家故地祭祀的时候,因着百姓应对不当,大动肝火,父亲母亲近来喜怒无常难以琢磨,阿摩你可是一样的心境,寄送了一小包金银花莲子心,开水冲泡,降火效果不错,阿摩你可试试。”
杨广失笑,父亲的焦虑他倒也能体会一二,当年前秦富国强兵,苻坚亦是攻灭燕国、出兵西拓、北取代国,四方安定的一方霸主,唯东晋东南一角未得平定,苻坚志在一统四方,发兵攻打东晋,却于淝水兵败山倒,秦土四分五裂。
今时一战,与当初前秦的情况何其相似,父亲焉能不急。
他从战略战术上能理智的判定此战必定,夜里同样辗转反侧不敢松懈丝毫,同父亲是一样的忧虑,大敌当前,确实当以大局为重。
杨广心中郁气尽散,接着看阿月的信。
“阿摩,生辰快乐,父亲征召我随他一道各处巡查,七个多月的时间,揪出不少贪官污吏,也提拔表彰了些政绩显著得百姓拥护的好官,期间杨素、高熲、崔仲方、贺若弼等人都献上平陈计策,李德林大人最得父亲的心,杨素大人也被起用封为行军总管,我把王轨宇文宪他们的伐陈书献给了父亲,父亲看后大悦,虽未重新启用两位大人,但晋升爵位,偶尔也一道讨论国政了。”
随皇帝东巡,父亲只怕不是担心她分去他的心思,十之八[九是看重了阿月占卜吉凶的能力,与国存亡的事搁在眼前,他亦没工夫花前月下,也罢,不来也罢,毕竟刀箭无眼,待在后头也好。
“阿摩,父亲听闻江南一带多学士,陈国多有藏书,父亲已有安排,介时派我和牛弘大人前往建康,把这些藏书古籍接回长安,阿摩,嘿,我猜父亲这就是送我来与你见面了。”
杨广看得想笑,父亲定是先前允诺过,眼下又自己反口,这才战事结束后派他妻子来接他了,这样也好,长江天堑易守难攻,渡江后是他们不熟悉的地界,变数过多,她战后再来,也免得他分[身乏术,顾之不及。
贺盾印象中的平陈战役,一路势如破竹顺遂之极。
她跟在杨坚身边,看一代英主排兵布阵,清楚此番硕果易摘,一方面是因为陈朝朝政紊乱,昏君腐化,罢黜忠良奸佞当道,另一方面和杨坚的深谋远虑全局谋划是分不开的。
这一场摧枯拉朽的平陈战役,战况之顺利,速度之快,亘古未有,是杨坚以及整个大隋都没想到的。
陈将周罗侯自峡口进攻大隋峡州,给大隋发兵攻打陈朝又添了一个由头,时值三月,杨坚发布伐陈诏令,先声夺人,抄写檄文四十万份潜人发放大隋各处以及江南各地,罗列陈叔宝天怒人怨二十余条罪行,攻打陈朝的宣告就正式开始了。
杨坚听从高熲杨素的建议,伐陈檄文发放后并没有立即出兵,所有部署都在紧锣密鼓的暗中进行,时至十月,江面上一片平静,高熲等人料定是先前晋王的兵事威吓起了作用,收到晋王传来陈后主为新年年夜大躁神威,调空沿江战船防布的奏报,知道时机来了,便齐齐上表请杨坚出兵。
十月二十三日,杨坚置淮南行省,以晋王杨广为尚书令,总领伐陈大事。
十月二十八日,杨坚发兵五十一万,令晋阳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兵分八路,分别占据长江上中下游,大军压境,各司其职。
杨广以高熲为长史、司马王韶、记室裴矩,尚书吏部郎薛道衡,下分四路,分别由**、广陵、庐江、横江口渡江,另有一路海军、由燕荣率领水军出东海直入长江口,各统兵俱进,直面建康。
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
贺盾知道,这一场结束大中华数百年分裂、天下一统的平陈大战,就要开始了。
杨坚亲自把大军送出潼关,一送再送,贺盾跟在身边,有幸见识到了这百万雄兵,不说将士们沙场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不归还的沸腾气势,就单单一口气看见这么多人,对贺盾来说都是头一次,震撼之极。
杨坚见贺盾出神,开口道,“阿摩虽是节度全军,但他身边有高熲王韶等人,出不了岔子,你也莫要忧心。”
贺盾搁下笔,笑道,“儿臣是被大隋将士的气势震慑住了,此一去,隋军威风凛凛,焉有不胜之理,父亲就莫要忧心了。”
杨坚听得笑起来,“也不知为何,朝臣这般说,朕也不见得能松口气,听阿月你说,倒像是真的一样,罢了,你去寻你母亲便是。”
她说的本就是真话,贺盾笑了一声,知道很快捷报会像雪花一样飞进来,便不再多说什么,朝杨坚告退,起身去寻独孤伽罗。
贺盾去的时候独孤伽罗正生气,贺盾进去净了手,给她按摩了会儿头部,待独孤伽罗放松下来,这才温声道,“母亲,江南佛法盛行,流派与北方很是不同,到时候我多给母亲淘一些好书来。”
独孤伽罗拍拍贺盾的手,笑应了,把她拉到身前,让她坐下来,叹气道,“他几人的安危母亲倒不太担心,不过母亲听说南方女子多是温柔解语,阿摩征战在外,你即是与他去信了,多叮嘱一些,莫要让他在外乱来了,你不挂心这个,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贺盾听得莞尔,笑道,“母亲忘啦,我也是南方女子,哈哈……再说阿摩不会的,前方政事繁忙,他也没工夫想别的。”
独孤伽罗听得摇头失笑,“母亲这么为你考虑,给旁人听了,还以为阿月你是我亲生女儿,阿摩才是女婿了。”
贺盾见独孤伽罗心情好一些,心里也松口气,前方战事繁忙本就是操心的事,偏生太子妃因为太子重病在床,她是郁结于心,贺盾治不好她的心病,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秦王杨俊出兵在外,府里妻妾闹得鸡飞狗跳。
独孤伽罗原本便厌恶男子有妾室,这会儿见儿子们家宅不宁,厌恶又添了几分。
前几日有个大臣的老妻找上来哭诉了一番,独孤伽罗心烦意乱,竟是当真把那大臣家的美妾赶出了家门,杨坚对独孤伽罗多有纵容,但这件事朝野非议上下哗然,定是有不少传来独孤伽罗耳朵里了。
世界上的女子大多不喜薄情花心的男子,只是独孤伽罗这里特别强烈,贺盾虽是知晓这样有些不对,但也不知能做些什么,独孤伽罗忠贞的观念贯穿她的一生,根深蒂固,杨坚年纪越长,对皇后越倚重依赖,生活作风问题上纲上线是迟早的事,这次大臣的事只是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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