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不太有口腹之欲,再加上现在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对着这一桌子的菜也就不眼馋了,在桌子上蹦跶了两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饿,生怕陛下把她扔到粥碗里洗一个米粥浴,浪费粮食不说,可能会很闷。
她不吃。
杨广虽是没什么胃口,却也用了一些,知道她就在身边,总比这大半年音讯全无提心吊胆的强,又因为有盼头,只觉连日来压抑的暴躁和烦闷都散了许多,他不知道阿月如何想,但他想要阿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杨广吃完带着石块去沐浴洗漱回来,把石块放在床榻上,“阿月,你乖乖在床榻上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广出去吩咐了铭心一点事,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回了卧房就又把阿月从床榻上拿出来了,在案几前坐下来看近来的政务政令,因着他们兄弟几个不日就要外任州郡总管,总要熟悉些政务,父亲便将一部分下层一点的内务军政分拨出来发到了各自的府上,也算是一份课业。
贺盾安安静静的待在旁边看他处理政务,近来最大的事就是营建新都了,分派到陛下这里来的,多半是些人力调动上的事,事情虽不难,但相当的繁琐,可陛下做得十分认真专注,雷厉风行,哪些人该干什么,时间,工序,进度上调配得妥妥当当。
他聪明周全,却也十分踏实的把杨坚交代给他的事情做好了,这是贺盾觉得很欣赏佩服的地方,毕竟是这个年代的天之骄子,身处上位,他又比寻常人聪慧出一大截,一般来说是很难静下心来处理这些杂务杂事的,譬如太子杨勇,还有他的弟弟秦王杨俊,越王杨秀,这时候就还沉浸在杨家一步登天的巨大喜悦里,回过神大概还要好一段时间。
卧房里就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杨广处理好了一本,只觉卧房里太[安静了,心头不由一跳,看向手边没有动静的石块,秉着呼吸唤了一声,“阿月。”他知道她可能是累了,所以才没动,原先这石块多半也很安静,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看不到她在的世界,看不到她好不好,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的工夫,她就消失不见了,她若是消失不见,他大概是再没办法找到她了。
贺盾听到陛下唤她,忙动了一下表示自己在的,自发现石姑娘就是她以后,陛下时不时就会唤唤她,洗澡沐浴的时候也不例外,贺盾知道他是惦念她,一听见就会立马应答,陛下对她好,除了安安生生待在他身边不让他挂心外,她真不知如何报答了。
“困了么?”杨广应了一声,放下心来,目光在卧房里转了一圈,起身去柜子上拿了个细软的小毯子来,叠出巴掌大的方寸之地,把她放上去,拉过一层给她盖好了,怕她被闷到还露着一小截头在外面,“阿月你可以眯一会儿,但是不能眯太久,我叫你你就要应我,知道吗?”再过一会儿罢,看时辰宴会刚结束不久,这几年他虽是收了些身手好的人,但新封的公主毕竟是在风口浪尖上,要避开人的耳目得手并不容易。
他要的是阿月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陪他聊天,像母亲陪伴父亲一样,一生一世,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不知她如何,让她待在一个他无法掌控的世界里,不安心,也很不放心。
杨广把烛火挪到了一边,温声道,“只能睡一会儿,阿月,大概两刻钟,我叫你,阿月你要答应我知道么。”
贺盾应了,想跟陛下说她现在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块,不怕冷不怕热不会饿,陛下担心这些就是多余的……不过贺盾并不想拒绝这些好意,这事也说不清,便躺在暖暖的被褥里,昏昏欲睡起来。
今日泡了一个多时辰的紫气,能量前所未有的充足,她大概是可以好好睡一觉的,但又怕一下子睡过头,陛下叫了她没答应着急,便也没真正睡过去,就只安安静静的待着,心里祷告陛下有空就去大兴宫视察工作,那样她就有希望跟着去看看了。
毕竟是在处理这一块的政务,启程去并州前肯定是会去看看的,就是不知是哪一日。
还有秘书监,去大兴宫的路上恰好路过秘书监,让她瞻仰一下大隋到底收集了多少图书就好,听说一开始国库书籍非常少的,还不如一些私人学者的书库多,但是杨坚这次咬牙花钱让百姓献书,还真搜罗了不少,听说数量很可观,又是民间来的,说不得能找到些有趣好玩的东西。
贺盾窝在软软的被褥里东想西想,杨广却轻笑了一声,心说这模样分明就和以前一样乖。
大半年的时间,没发现是她,倒是平白耽误这么些光景。
杨广伸手碰了碰石块,只觉入手温凉,上面隐隐光华流转,烛光下显出些晶莹剔透的模样,还不好称之为美玉,但也不是普通的石块了。
听那梁国公主说阿月的灵魂意识非常强大,可惜他肉眼凡胎,看不到她是何等模样,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碍,他去不了她的世界,便要把她拖到他看得见摸得到的地方来。
夜半三更,月悬高空。
贺盾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想西想,门外响起极其有规律的叩门声,杨广眼里闪暗光一闪而过,低声说了句进来,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铭心领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进来,黑衣人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两人皆拱手行礼,“主上,照吩咐准备好了,下了药,没有两日醒不过来。”
“放着就好。”杨广吩咐道,“都下去。”
黑衣人应了声是,把麻袋放到地上,先一步出去,消失在黑夜里了。
铭心有些踌躇,并没有直接出去,只拆了袋子将地上的人扶起来靠在廊柱边上,让她躺得舒服些,迟疑半响,还是低声劝道,“主上属下知道您惦记阿月,但切莫冲动行事,看看便成了,她现在是公主,风口浪尖上,出了事……”
“我心里有数。”杨广摆手示意他下去,这是阿月活命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把人弄死了。
铭心一头雾水,“阿月怪怪的,主上您也是,吵架了么?”
“去院门外边守好了,一只鸟都不要放进来。”杨广沉声吩咐了,铭心知劝不动,只好胆颤心惊的出去守着了。
贺盾转了个方向看见廊柱边靠着的小姑娘脑子就懵了,是二月,人昏迷着,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想来是真的被下药了。
杨广碰了碰石块,温声问,“阿月,别睡了,起来了。”
贺盾根本就没睡,看着躺在地上的二月,再看看眸光黑得看不见尽头的陛下,心里不安极了,忙动了两下,陛下把二月弄来做什么,还是这副样子。
杨广伸手碰了碰她,指腹从石块上摩挲过,低声问,“阿月,需要准备些什么,你可以把身体拿回来。”
贺盾呆了一呆,陛下这是想要她夺了二月的舍,抢了二月的身体了。
贺盾忙忙在被褥上纵了很多下,她现在就很好,根本不需要身体,
这真是可怕的想法,历史记载陛下从来不会把人命放在心上,她知道,但没想到这么小就开始了,这件事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他瞒着她把人都弄来了,根本不是开玩笑。
贺盾急得头晕,从被褥上纵了下来,费力又急切的挪到了他面前,只恨不得立马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辩,阿摩不要这样做,阿摩。
“我听这梁国公主说你是主动还给她的。”杨广声音不高不低,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异常的冰凉冷漠,“阿月你莫要被骗了,她本就是个必死之人,她靠对慧公主的那点仇恨留了一丝意识,现在大仇得报,她就该走她该走的路了,这身体是你的,是她该还给你……”
不是这样的,是谁的就该是谁的,贺盾急得喉咙冒烟,当年她在猎山杀人是因为那些人威胁到他们活着了,但二月不是,她以后都不会用别人的身体,她不想用,谁的都不想用,更勿论是二月了。
“就算不是你的,我也抢来给你。”杨广薄唇紧抿,瞳眸里一片漆黑,他看着梁国公主那张脸,看那张脸上轻松俏皮的笑意,就会想起阿月还困在这石头里,连动一动都困难,他能放她活过今日,也不能放她活过明日,早晚有一天,他定是会杀了她的。
现在能给阿月用,为什么不用,事事讲究先来后到,那这世上也没那么多争权夺利恩怨情仇了,强者才有生存下来的权利,阿月听那女子糊弄,他可没那副菩萨心肠。
他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阿月陪在他身边,活生生的那种。
“我知道你恨我缺德,觉得我品行不端,不过也没什么关碍了,我就是想让你回来,让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能吃能睡能说能笑的,活生生的。”杨广眼里火光跳动,起身道,“我猜,让这丫头再掉一次湖,阿月你就能回来了。”
贺盾听得整个人似乎都裂成了两半,心里除了气怒之外,还闷痛不止,痛得她痉挛一样直想缩起来,眼眶热得她以为自己流出眼泪了。
院子里就有水池,铭心们在院门外候着,没有吩咐他们不敢进来,他早先就想过了,所以才给这梁国公主下了药。
杨广也不管贺盾,把她放到小被褥里,就起身朝二月走去,今日的事是一定要成的。
贺盾心里又急又怕,挣扎着从案几上掉到了地上,想去阻止他又无法,只得努力在地上蹦着企图弄出点动静,她也顾不上磕碰到什么,蹦得很急,一下接着一下的很吃力又很剧烈,想努力弄出大一点的声响,希望陛下能看一看她。
她也成功了,大概是身上有什么东西滚出去了,她也没在意周遭的空间有什么变化,只一心想跳到他面前阻止他,她知道他对她好,也很领他的情,但不能这么做。
能量流失得很快,不正常的那种,贺盾变得气若游丝,渐渐失去了力气,躺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