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话也傻,他就算有,说出来做什么……
贺盾听他说得坦然,心里信了他,理了理能劝得动他的话,劝道,“阿摩你莫要给人起什么绰号,你心里虽无恶意,但有人会特别讨厌这个,觉得你讨厌失礼又幼稚,更何况,有些人,现在势力身份在你之下,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做人做事与人为善些总是好的。”
稀奇,这是开始教训他了么?
杨广静静看着小奴隶,眼里奇异的光一闪而过,这么长长的一顿教训,本是该让他反感之极,但许是小奴隶还红着眼眶带着鼻音,语重心长,看着他眼里情绪涌动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浓烈,深厚,像是有着什么深厚的东西藏在里面一样,让他有种只要在近一点,近一点,就能看见些什么不一样的错觉,心里便也没有生气的兴头了。
杨广静静凝视着小奴隶,心说罢了,毕竟是救命恩人,他记他的恩,些许小事答应了也无妨,好好记着他的话,心里口里都不给别人戏称就好了,杨广这么想着,口里却道,“阿月,我也只起过白脸子这一个,旁的没有了。”
杨广说得像那么一回事,贺盾啼笑皆非,“你先前还说什么废物来着,这会儿就忘干净啦?”不管如何,他见李渊年纪与他相差没几岁,偏生一脸老褶子,就哈哈戏称人家李阿婆,阿婆李,惹得李渊非常不高兴也是真的。
这目中无人的习惯不好,是真的要改了。
杨广见他笑了,心里那股烦躁消散了些,轻笑道,“往后再不会了。”
见陛下认真应了,贺盾心里高兴,知道他现在是年纪小还听劝,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阿摩尤其你外貌好,你自己不在意,但也不能仗着权势嘲笑别人长得丑、长得老了,比如说我,你要笑话了我老褶子脸,我羞愤欲死了怎么办?”
杨广哈哈失笑了一声,两只手在他脸上使劲捏了捏,想说点什么,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与他坐了一会儿,等铭心说国公府到了,便温声道,“阿月,今晚来与我一起睡罢,我有事想与你说。”
贺盾想着明日一早宇文赟驾崩,宫里朝堂大乱,便也点头应了,“府里人多眼杂,我也不好直接过来,等过一会儿夜深了我再来找你罢。”
杨广笑道,“阿月你的卧房就在我院子隔壁,你直接从翻上墙头,下不来我接住你就成。”
贺盾想这也是个好主意,明日一早她还要进宫露脸,自是不好从隋国公府出去的,贺盾点头应道,“那我两刻钟后过来。”
两人约好了,贺盾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先差了个进过宫的下人,拿着她的宫牌将给老宫人的东西送去,洗漱好,又把原本就平的前胸裹了两三层,头发还湿着也等不得干,这便码了梯子翻墙进去了。
铭心早先便在外头守着,两人进了卧房,贺盾快有一年多没进来过,里面的布置还跟以前一样。
贺盾踩了鞋子上了床榻,杨广见他还湿着头发,知道他是赶着过来,哂然一笑,扯过厚实的大巾帕盖在他头上,胡乱揉搓起来,等觉得差不多干了,把人压在床榻上团来怀里抱住,拉被子裹成一团,唇角弯了弯,舒舒服服闭上了眼睛。
前后就一秒钟的事,两人裹成蚕茧一样,贺盾挣扎着从里面冒出头来,“阿摩,你要说什么事。”
杨广本也没什么事要说,或者说他想说的话是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比如今日回来他和父亲同乘一辆马车,他先是睡着了,结果半途上来一个人,是府里的谋臣郭荣,父亲除了说起今日的事情外,还说了些心腹话……
说宇文赟耽于声色,不是长寿之相。
说吾仰观天象,俯查人事,周历已尽,我其代之。
父亲一席话说得冷静之极。
杨广虽是知道父亲早有谋算,听到父亲淡定从容说出这样的话,也忍不住为那种睥睨天下的热血和笃定心潮澎湃。
谋事在人,父亲多年来苦心经营,洞察朝廷权利人士关系,暗中招纳党羽,连郑译那等弄臣都一并收买了,不急不躁,静待良机,将近十年的隐忍和经营,眼下硕果在即,只待良机了。
明主逝世,昏君继位,若不是宇文赟自断羽翼,将朝中贤臣良将逼得死的死,走的走,伤的伤,这良机只怕还要等上数年,或者数十年。
他躺在马车上很是费了些力气才让自己重新睡过去,这些话他想与怀里的人说一说,说一说谋事在人,说一说他心中所想,但也不能说,辛密之事,只能烂在他肚子里了。
事关重大,谁也不可信,不能说,就算是怀里的二月。
杨广将那股想和二月畅谈的欲望硬生生压了回去,没有二月之前,他连对人说话闲聊的兴致都没有,现在反倒要提醒自己莫要冲动后口不择言,近之则亲狎,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杨广微微闭了闭眼,在二月脸上亲了一下,哑声道,“阿月,我没有什么事与你说,就是想你了,想和你一起睡,睡罢。”
贺盾愣了一下,隐隐觉得他有些异样,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便也没动了,只把脑袋又搁回枕头上道,“阿摩,等你明年生辰,二月十八,我给你过生辰,送你喜欢的礼物。”
杨广睁开眼睛,看了眼信誓旦旦的阿月,又闭上眼睛懒洋洋笑道,“你别再把我杨府的仇人救回家,我就阿弥陀佛了。”
贺盾知道他说的是王轨和宇文宪,也哈哈乐了一声,“那阿摩你先生长先生短的跟着他们学兵法,不也是多有得益么?”
一码归一码,不是一回事。
杨广箍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21章 神龙在此恶灵散
贺盾睡不好觉的时候居多,尤其近来宇文赟周身紫气淡薄,驾临大兴宫前的这一夜,基本上就已经淡得只有若隐若现的一小圈了。
贺盾再靠前,也不能贴去宇文赟身上,靠着根宇文赟带过的笄簪,勉勉强强撑到了现在,宇文赟当上皇帝后在吃穿用度上都是穷奢极欲,笄簪一天换几根都行,带几天看不顺眼的就扔,宫里的近侍们都乐在心里,贺盾时不时的也能捡到一些,有用的就拿回家。
贺盾晚上睡觉不安生,第二日清晨起来扳指发笄什么的从怀里袖子里掉出来是常有的事,杨广都给咯到好几回,今晚也不例外。
他这一年多好不容易能抱着人好好睡一觉,晨间还未醒,侧腰被什么咯得生疼,迷迷糊糊手伸进被子里摸出样东西,半睁半眯一只眼见是一根发笄,心里无力,是话也不想说了,随手扔在一边,又去搂旁边睡得昏天地暗的人,阿月这喜好当真是古怪得很……屡教不改,说得他都没脾气了……
不过他现在很困,又习以为常,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那笄上面沾染的紫气本就不多,现下离得远了,贺盾睡梦里不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冷,脑袋昏沉身上很重,脖颈心脏被什么箍住一样呼吸困难。
先只是觉得挤,慢慢越来越挤,接着就是窒息和疼痛,贺盾开始不住挣扎,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她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力道大得直接将搂着她的杨广掀在了一边,杨广将将睡过去毫无防备,被掀得后脑勺撞在了床头上,疼得他嘶了一声,又醒过来了。
卧房里都是贺盾的喘息声,她浑身都是湿汗,身体却凉透了,贺盾打了个寒颤,吸气呼气努力地把自己从那种噩梦的余威里拉出来。
杨广揉了揉后脑勺,眼睛也没睁,只坐起来拖了被褥裹住阿月,连人带被子搂来怀里,一边无意识拍着他的背,一边含混道,“恶灵退散,不怕不怕,哥哥在这儿哈,哥哥在……”
这话他说了两年多,时不时就要来上这么一回,现在真是闭着眼睛做梦都能倒背如流了。
被褥阻隔了夜风和凉意,裹在被子里,暖意一点点透进了心里去,贺盾缓着气放松下来,看陛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不倒翁一样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口里却还颠三倒四恶灵退散恶灵退散的,心里发暖,动了动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摸了摸,见没什么大碍这才舒了口气,轻声道,“天快亮了,阿摩,你接着睡,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杨广费力地睁了睁眼睛,见桌上的刻漏显示还有一个多时辰,便没撒手,把人重新压回床榻上,闭着眼睛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时间倒还充裕。
再躺一躺也行。
贺盾倒也没再扰他,只用脚趾头把床尾的玉簪勾上来,摸出来看了看,玉笄莹白如玉,紫气却像是吊着一口气,只剩下一丝一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