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哇,哇,哇哇——”
哭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谁在哭?玄空静止的思维如同平静的湖水中被投入一枚石子,荡起层层波澜。他遁着声音寻去,目之所及,俱是刺眼的白光。他透过白光隐约看见一双嫩嫩的小手,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手?
“哇,哇,哇——”
感知渐渐复苏,喉咙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在嚎啕大哭之后的不适。我在哭?玄空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而想到,我是谁?
我是玄空。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耀眼的白光,冰冷的寂静,迅速离他远去,他一下子陷入人声鼎沸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目之所及,无数人的生平向他涌来。
他低下头,避免自己的能力失控。同时,他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串檀木佛珠。玄空忍不住将手握紧,这是由苦言赠与他,伴了他十年的佛珠。
涅槃?一个词出现在玄空心中,他摩擦着手里的佛珠,心绪纷扰,佛当真存在?当真存在,他有何德何能可以独得造化?
佛珠猛然被人一拽,玄空下意识的拉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向前,扑倒在地上。他当然没有哭,尽管他已经转世,但他身怀宿慧而来,让他哭,他觉得,有点丢人。他想努力爬起来,挣扎了几下,还是放弃了。
于是抓紧佛串,双眼看向让他面对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一个稍有姿色的小丫鬟。
“小,小少爷。”翠鸾声带哭腔,眼角通红,眼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十分惹人心疼。前些日子管家看中了她,想要纳她当小妾。她看见小少爷的奶妈都没有办法,又发现小少爷在发呆,才想试一试,引起老爷夫人的注意,将她升为小少爷的侍女。谁知……而且,小少爷摔倒也不哭,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怪吓人的。她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如今只盼,老爷能怜惜一下她。
满堂寂静,只剩下翠鸾的低低的垂泣声。
“孽子!”温子仁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佯做生气的样子。
来的客人都是人精,自然闻弦而知雅意,顺着台阶下,纷纷开解劝说起来,场面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
“我这小侄子,一看就不简单,这么多宝贝当中,一眼就挑了个最宝贵的。”温子书笑着说,但心里也不以为然。
温子仁叹了一声,“竟被二弟说中了。”
温子书笑意一僵,刚刚说这串佛珠宝贵的是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
“苦言大师前些日子登门拜访,说小儿有佛缘,要收他为徒。”温子仁笑着继续说。
“苦言大师?”
“竟然是苦言大师!”
一众人惊叹,只有温子书不依不饶,“这是好事啊!兄长为何叹息”
温子仁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叹息一声,“可他要收的不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要入佛门,需得了断红尘,断绝血缘,这让我心中如何舍得?”
亲传弟子?温子书在心里暗自忖度,同时仔细打量起玄空。这小孩摔倒在地,不哭也不闹,说不出的古怪。
“那这佛串?”有人疑问,这佛串难道是苦言大师所赠?
“我自是不愿。但苦言大师说,小儿与佛缘深厚,非普通家庭能承受得起。”温子仁看向不哭不闹的小儿子,眼露思索。“苦言大师看出我不信,便将这串佛珠给我,让我放在小儿周岁礼上,言道若是小儿挑了此物便是佛祖亲指,必入他门下。我本也不信的,但是——”温子仁叹息一声。
苦言。玄空从思绪中脱离出来,苦言,这个法号与他相伴了十年。
感到一道视线在打量他,玄空也侧过头看过去,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来世还是前生。温子书的半生所历便展现在他的眼前。
前世他一生跌宕起伏,连累无数人为他而死,便是因为这能看透人的过去的能力,但也以此傍身,福祸相依,大抵如是。
温子书对上那一双稚子黑瞳,一股寒意自心间涌起,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被看透了一般。心中不悦,恼怒地想:说什么佛缘深厚,非普通家庭能承受得起。这句话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是天生邪异,害人害己,才要被苦言法师收到身边镇压。
察觉到温子书眼中的恶意,玄空将目光收回来,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大凰王朝,温家,温子仁,温子书,一模一样。
不,或许有不一样。苦言,师父。玄空在心里默念着,前世他一路顺着石阶想着山顶走去,在石阶的尽头,看到了一座古庙,以及坐在庙内摆放棋盘的苦言。一眼,便看尽了他枯坐古庙的一生。在苦言的一生中,他很少离开过古庙,也少见外人。默默无名,不为人知。与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苦言大师”截然不同。
前世他的周岁礼上,也出现过这串佛珠吗?玄空细细思量,当时他还未记事,或许有过也未可知。
而且细想起来,他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串佛珠。不,不能说是这串佛珠,只能说和这串佛珠很像,很像,几乎没有差别。
是在什么时候呢?在大凰王朝被灭亡,他被大晋名为恭迎实为囚禁迎走的路边小庙中,在他装扮为乞丐逃难的街边小摊上,在累累白骨的乱坟堆上。它们是同一类东西,还是同一样东西,玄空将这个疑问记在心底。
他真的看透了苦言的一生吗?玄空从未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过怀疑,直到现在。他注视着手里的佛珠,许多疑惑,或许要见过这世的“苦言”才能解开。
“看来令子与我有缘。”熟悉的声音传来,玄空转头望去,只见苦言一袭僧袍,笑着踏入门来,高僧风度尽显。